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 《春风不渡》彼荼 文案: 一个关于书生误入男儿国,和男儿国太子的故事。 内容标签: 生子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:主角:君离;程垂扬 ┃ 配角: ┃ 其它: 第1章 第一章   相传在青丘国以北,有一小国,名曰:西澧。国内皆为男子,据说为狐族后裔,但此国世代鲜与外界通人烟,遗世独立,多人前去探寻皆无功而返。曾有猎户误闯此处,后将所见所闻告与说书先生,外界才对西澧国略知一二,此等奇闻也盛传一时。   程垂扬用衣袖沾了沾脸上的汗珠,走到一个分岔路口,左也不是右也不是,心中暗自悔恨自己的粗心,竟把那地图遗落在昨晚休憩的寺庙里,走了一里路才发觉。   他把背上的书篓放在地上,眼看着天渐渐黑了,可这荒郊野外哪里有可以过宿的地方?程垂扬深深叹了一口气。   明明周围没有山丘,几乎都是平原,怎么就迷路了呢。   经过了一段心里挣扎,程垂扬决定赌一把,往右走。   想着,他重新背起书篓,手里拿着所剩无几的干粮,十年寒窗苦读竟要死在赶考路上,实在是不甘心,不甘心哪!   远处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,程垂扬心里一惊,屋漏偏逢连夜雨,难道自己遇上了山贼?   还不等程垂扬反应过来,一个人撞到了他身上,自己一个趔趄,手里的干粮掉在了地上,撞他的那人也倒在地上。   “哎呀!”   那人懵懵懂懂地站起来,手揉着刚才撞痛的头,口中嘟囔着什么,似乎是有些疑惑。程垂扬正欲开口问他可否是本地人,往京城的方向是哪边。那人不等他开口就匆匆往程垂扬来时的路上跑去了。程垂扬一头雾水,捡起来自己掉在地上的干粮,看来是不能吃了,现在又迷了路,不知道是自己先找到食物,还是先成为饿狼的食物。   他刚走几步,迎面又来了几个高大的男人。   “这位公子,你可看见一位着紫衣的男子?”领头的那人叫住他。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,他虽没看清刚才那人穿的什么衣裳,心中却能猜测出这些人要找的便是刚才他撞上的那位。正想指明方向,又转念一下,这几个人身材高大,面相凶恶,身上又都配有长剑,即使不是山贼也不是什么好人,相比之下自己刚才撞见的那位男子显得柔弱了许多。   “他往那边山林里去了。”程垂扬指了指山林,和他来时相反的方向。   “多谢公子。”领头的人向他行了个礼,带着一丛人追了过去。   程垂扬看他们离开了,自己继续往他们来的方向赶路,走了几步,越想越不对,自己来时的路上少说也要走上两三个时辰才有人家,那位紫衣男子恐怕要像他一样露宿郊野了。况且又后有追兵,看他柔柔弱弱的样子,程垂扬隐隐有些担心。他虽不是佛家子弟,却有一颗比菩萨还慈悲的心怀。   想着,他又折了回去。   程垂扬每天为了赶路,不知道走了多少路,脚程已经练就了出来,没一会就看到黑暗中有一个移动的身影,程垂扬加快脚步追了上去。   “公子请留步。”前面人的脚步顿了一下,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。   “小生刚才是从这个方向来的,前方没有可以借宿的人家,不知公子要去何处?”   “恩淮山。”那人开口,声音坚定中带着几分胆怯。   恩淮山是座神仙山,山上住着的都是神仙,年年有去求仙拜师的年轻人,难不成这人也是要去拜师?只是这恩淮山地处群山之中,求师者十有八九失望而归,也从来没听过山上哪位神仙收过弟子。   “不知公子从哪里来,可知这附近是否有借宿的地方?”眼下两人先找个住的地方才是最重要的。   那人愣了一下,“我也不知。”程垂扬有些失望,看来今晚注定要露宿郊野了。   两人正沉默着想该如何是好时,细微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,声音极轻,要不是这样安静的夜里根本听不到,是刚才那群人追来了。紫衣男子刚调头要跑,便被带头的那人挡住了去路。   “公子,您还是跟我们回去吧。”黑暗中程垂扬看不清两人的样子,却听见一个声音坚定地说,“不回。”   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说了数句,程垂扬才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。原来这紫衣男子是富贵人家的公子,私自离家出走,而这一群“面相凶恶”的人便是他家里的侍卫,奉命带他回去。清官难断家务事,别人的家事自己还是不要插手的好。   最终紫衣男子还是妥协了,那影卫又向自己施了个礼,说了句多谢,弄得程垂扬莫名其妙,为何要谢他?   几人正欲离开,程垂扬连忙拦住,“公子,天色已晚,可否能到府上借住一宿?”   这样的请求实属人之常情,紫衣男子却陷入了沉默,过了好些一会儿,他才开口道,“自然可以。”   “这...恐怕多有不妥。”旁边的影卫眉头微皱,不知该怎么阻止自家公子。   “有何不妥?我说可以就是可以。”紫衣男子有些生气,影卫只好默默退下,一行几人开始赶路。  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那人问他。   “程垂扬。”   “垂杨?可是扁舟欲解垂杨岸的垂杨?”   “非也,是留垂千古,扬名天下的垂扬。”   “你要考取功名?”   “正是。”   “公子作何称呼?”程垂扬问。   “君离。”  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,短短半个时辰不到,就看到了一座城楼。程垂扬心中疑惑,刚才那副凄凉的景象实在不像有人家的样子,没想到这里竟然有座小城,让他着实吃惊。   奇怪的是城门竟没有守卫,城楼上也没有匾额,程垂扬本想判断一下自己走到了哪里,还有多少路程,现在也只好放弃。   再看君离,他仿佛对此没有一点疑惑,看来是在这城里的人。   刚进城门,君离渐渐放慢了脚步,似乎是走累了,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,身子自然比他娇贵许多。影卫不知从哪弄来一匹马车,到了车里,君离气色才好些。   托他的福,程垂扬也有幸坐了躺马车。他家徒四壁,一心苦读只为考取功名,家当一部分买了书,一部分作为赶路的盘缠,吃了上顿没下顿,哪里还有钱坐马车呢!   这马车走的极稳,君离半倚在窗口边上,双眼微闭,仿佛是累坏了,不久便发出了轻鼾声,程垂扬这才仔细打量了打量他。   君离的皮肤白的很,此时在灯笼的照应下微微泛红,那淡紫色的衣袖遮盖住了半边脸,却依然遮不住他的清秀。   要不是车子里有盏灯笼,程垂扬还不知道跟自己走了一路的人竟生的如此绝美!他虽然出身乡野,但一路走来也见过了许多人,还从未见过像君公子这样好看的男子!别说男子,就是女子跟他相比,也要输了几分。   “你盯着我做什么?”程垂扬看的入神,丝毫没有发觉君离已经醒了,不好意思地低下头,急忙向他道歉。   “……冒犯公子了。”   君离倒是没说什么,换了个姿势又闭上眼睛,程垂扬自己无趣,听见外面渐渐有声音传来,撩开窗口的帘子往外面看去。   这地方虽然小,晚上倒是热闹,两旁的商贩叫卖着,五花八门的灯笼挂在他们的小摊前,人来人样的人们东看看西瞧瞧,好生热闹。   程垂扬也觉得有意思,这般热闹的景象他只在柳州城见过,没想到这小小地方竟能比得上柳州的繁华!   看着看着程垂扬便看出了问题,为何所见之处皆是男子,不见一个女子,无论是小商小贩,还是路上的行人,难道这里还有女子过了酉时不得出门的规定?真是奇怪。   过了这段路,便没什么意思了,无非是每户亮着的灯火,程垂扬放下了窗布,隐隐也觉得有些困了,学着君离的样子倚在另一个窗子边上小憩。   不知休息了多久,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程垂扬刚刚醒,君离像刚才自己打量他一样正打量着自己,程垂扬还以为是自己睡相太差,吓着了对方。   “公子,到了。”影卫的声音传来。   君离整整衣服,先下了马车,程垂扬紧跟在他身后,也下了马车。   “呀!”程垂扬一抬头,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,这里灯火通明,层层宫殿映入眼前,宛如白昼,远处还传来了笙箫演奏的声音,一轮圆月挂在半空中,饶是皇宫,也不见得有此种美景。   一瞬间,程垂扬有种来到了天庭的错觉。   程垂扬惊讶地张大嘴巴,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,暗自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,这莫不是在做梦?   “公子,君上在正殿等您呢。”   君离似乎不想去,看了眼程垂扬,后者不知他是何意,正猜测间,听见君离说了句,“走吧。”   程垂扬也跟着去了。   君离驱散了其他的影卫,只留那个叫夜影的人,一行三人往正殿方向走去。   正殿正位于那圆月之下,在群殿中异常显眼,程垂扬几次开口欲问他这是何地,君离和夜影都避而不答,他也只好先观察一下再说。   到了正殿,夜影留在了殿外,作为侍卫自然是不能进去的,程垂扬正想跟着君离进殿,被夜影拦了下来。   君离停下脚步,对他说,“你在这里等我一下。”   程垂扬点点头,看着君离进了大殿。   “父上。”君离行了礼,低着头不敢抬起来,他一向惧怕长沅,此时又犯了错,心里更加害怕。   久久不见长沅开口,君离偷偷地抬起头看了眼他的父上,果然他的脸色如遮罩了乌云一般,难看的很。   “你可知错?”长沅没有高高坐在殿椅之上,而是走下来站在君离的身旁,问他。这才是一个父亲的样子,而并非一国之君。   “……君离知错了。”君离说话的声音很小,想来这次是自己考虑不周,竟想独自一人去恩淮山寻找兄长,若不是被影卫及时拦下,只怕路上要遇上许多危险。   他自小出生在这宫苑之中,锦衣玉食,饭来张口衣来伸手,没吃过半点苦头,这次虽然刚走了不久就被带了回来,但在路上也着实吃了些苦头,现在脸上还有些淤青和泥土呢。   “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?”长沅接着问。   “我不该独自一人去找兄长。”君离回答。   “错!”长沅听了他的回答,大怒。“你错在考虑不周一意孤行!你可知道私自出宫有多危险?!”   君离听了把头低的更深了,一句话不说,俨然一个做错事的孩子。   气氛正到了压抑的时候,偏殿里走出来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,长发披在脸上,不着妆容却让人移不开眼,“长沅,你怎能如此教训离儿,他还小呢!”   见到来人,长沅的脸色好了几分,但依然带着几分怒气,让人不敢接近。   “都是你把他宠坏了,现在可好,若是出了什么事……”   “好好好,这不是没事嘛,离儿还小,不要太过苛责罢!”话语间他的语气竟带了嗔怒,仿佛错不在君离,而在责怪长沅一般。   说话间,他便走上前来想要扶起君离,此时未束起随意搭在身上的墨色头发顺着肩膀滑下,和身上的一袭白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   君离唤了那人一句,“爹爹。”   “离儿跪痛了吧,快起来。”那人温柔地扶起君离。   “胡闹!”长沅又生气又有些心疼,他向来都对闻渡舍不得打舍不得骂,甚至说话大点声都不舍得,才让他把君离宠坏了。   “离儿不过是去恩淮山找兄长,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。”闻渡扶起君离,兀自走到长沅的殿椅上,脱下长袜,竟然半躺在了上面。   长沅和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,这种举止他早已习以为常,只是不知群臣看到了这一幕会作何感想。   “他如此任性,将来怎能担当大任?”长沅说不过闻渡,只得跟他讲道理。   君离见父上和爹爹一人一句辩争了起来,根据经验来讲,这种时候他还是不说话最好。果然没过一会,他便听见两人语气越来越温和,长沅说了句罢了罢了,此事便就此了结了。再抬头一看,闻渡爹爹已然偎在了长沅父上的怀里。   程垂扬不知殿里发生了什么,焦急地在殿前转来转去,几次想要进去都被拦下了,夜影倒是镇定,站在原地一动不动,跟他的名字十分相符。   “君公子为何还不出来?”程垂扬已经不知道第多少遍问夜影。   “不知。”   也不知道第多少次得到同样的答案。   “能否麻烦进去通报一声?”   夜影看了他一眼,也许是他也觉得君离进去的时间有些长,终于有了些反应。   程垂扬正焦急之时,见君离缓缓从大殿中走出来。   “让你久等了。”   看他安然无恙,程垂扬松了一口气,他刚刚还担心君离受到责罚,看来是自己过虑了。他生的如此娇贵,想来父母也不会多加责罚,最多训斥两句罢了。 第2章 第二章   程垂扬在君离安排的小苑住下了,君离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厮,说是照顾他的起居。程垂扬想说自己只借住一宿,天一亮就走,但不知为何看了眼君离的眼睛,拒绝的话便再也没能说出口。   小苑就在君离所住的殿旁,离得十分近。程垂扬走了一天的路,一沾枕头便睡着了,连内衫都没脱。   第二天是那小厮敲门,程垂扬才从睡梦中醒来,等梳洗完毕出了屋子,才发觉已经巳时了。   这别苑虽小,却五脏俱全。东边是一座小小的假山,泉水从上面倾泻而下,水中是一池锦鲤,好生漂亮。西边还有一小亭,无名,一旁有三五棵桃花,到了这个季节花竟不落,依然开的娇艳,十分奇特。   “公子是否饿了?” 程垂扬正为这奇景惊叹时,小厮端着几盘点心走过来。“这是殿下让我送来的。”   “君公子?”程垂扬还是第一次听见殿下这个称呼,不敢妄加揣测,但又一想,除了君离还能有谁呢?   “正是君离殿下。”   程垂扬让小厮把点心放到了小亭的桌子上,让他去忙其他的事,自己对着那一池锦鲤发起呆来。   他本来以为君离是富贵人家的公子,但越来越觉得不对,那小厮竟然称呼他为殿下,昨夜夜影让他去见的人似乎是君上,这…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!他虽没去过京城,却认得这里绝不是皇宫,这景致怕是连皇宫都逊色几分,何况皇宫也不会用这样奇怪的称呼,那么这里又是何处?   程垂扬想得出神,不知不觉间把手里的糕点磨成细块,往池中一洒,那一池锦鲤纷纷游过来抢夺食饵。   “这点心莫不是不合口味,让公子拿来食鱼。”发呆间,君离已在亭边站了许久。   程垂扬这才发觉自己的失礼,起身作揖,“君…公子。”   君离今日穿了一身青衣,不似昨夜那般收腰束冠,显得随意了许多,却不颓乱。   “不必如此生疏,你唤我君离就好。”说着,君离坐在程垂扬对面,随手拿起一块糕点,分成两半,一半放到了自己口中,一半递到了程垂扬面前。“这是特制的芙蓉糕,你尝尝。”   程垂扬接过放入口中,甜而不腻,果然好吃。   “君公……君离,这是何处?”程垂扬到底是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。   君离没有打算瞒他,所以并不意外,这里的所见所闻确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,“程公子陪我走走可好?”   程垂扬走在君离右边,却比他慢了几步,实在是被眼前所见吸引住了,等自己反应过来,君离早已快了十几步。   “你可听说过西澧国?”   程垂扬点点头,他小时候便爱跑去听说书先生讲故事,等大一点识字后便自己买些奇闻异志的书籍来读,算起来,天下奇闻他也算得上知晓一二。   “传说西澧国在青丘国以北,族人为狐族后人,国内皆为……男子……”说着说着,程垂扬的声音缓下来,渐渐停下脚步,“这里莫不是西澧国?!”   “不错。”君离还在发愁怎么解释西澧国的存在,程垂扬竟然知晓,也省了他浪费口舌。   程垂扬眼睛睁得老大,想说的话哽在喉咙出不了声,过了许久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,“想不到……西澧国竟然真的存在……”   外界对西澧的传言不过只是皮毛,对这个国家内在的情况却一概不知,加上西澧国外围设了雾障,不知多少人曾来探寻都无劳而终,更是给这个小国添上了几分神秘的色彩,久而久之,便成了传说。   “我西澧国已存在几百年之久,先祖曾为青丘国人,触犯戒律被流放至此,因此外界流传不假,我们确实为狐族后裔。只是过了百余年,仅剩一脉仍有狐族血统,便是现在的王室。”   “西澧国王室之中每隔三代必要有继承者与青丘国结合,以保持血统的纯正。我爹爹便是青丘国人。”   程垂扬依然保持着惊讶的样子看着君离,知晓是知晓了,只是信息量太大难以接受。   “几百年...那又是如何繁衍生息的?难不成男子还会生育?”   这也是程垂扬一直疑惑的问题,若是一直没有婴儿出世,这国家怎么可能会延续百年之久?素来又听闻西澧国鲜与外界交往,那么又是如何保持人口平衡的?   本来只是随口玩笑般的一说,没想到君离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。   “这...怎么可能...”如果说自己赶考路上偶然遇见了西澧国的公子,还进入了传说中的西澧国王宫住了一宿,程垂扬反应反应还能勉强接受,可要说到这男身生子之事,他可真是前所未闻。   “西澧族人生长得快,却衰老地很慢,人一到而立之年便会停止生长慢慢开始衰老,但衰老速度仅为生长速度的十成之一,所以西澧人到了百岁之时依然不显老态。尽管男子可生育,但数十年来西澧族的新生婴儿并不多,一是男子生育本就风险极大,稍有不慎便会母体与幼体玉石俱焚;二是西澧人衰老的速度不允许有大量婴儿出世。听说爹爹生我的时候便差点难产而死。”   说到这里,君离垂下了眸子,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,长长的睫毛上有些水汽。   两人又往前走了段路,谁也没有再说话,园子里只有莺歌啼叫的声音,安静极了。程垂扬看君离心情有些低落,想安慰他几句,却又不知是不是自己惹他不高兴了,不敢开口。   两人沉默之时,看到前方一位书童模样的小厮远远快步走来,程垂扬好似在哪里见过他,等他开口才想起来是跟随君离左右的侍从。   “殿下,两位君上正到处找您呢。”说完他的眼神还瞟了一眼程垂扬,“君上让这位公子也一并过去。”   “我知道了。”   一般父上找自己是有正事,分秒不能耽搁,而爹爹找自己无非是他自己呆着无聊了,找自己说说话;要是两个人一起叫自己过去嘛......可能就是秀个恩爱。   “父上,爹爹。”君离进了大殿行了礼,程垂扬不知这西澧国的礼节是怎样的,便学着君离的样子行了礼。   “私下不必行礼。”长沅让两个人起身,“这位就是程公子吧?”   基本的礼节程垂扬还是懂些的,在家乡的时候,县令问话百姓是不得抬头的,这一国之君自然比那县令的地位高得多,程垂扬更是不敢抬头看他。   “小生程垂扬见过君上。”   “不必拘谨,既是客人,我西澧国必定好好款待。”长沅说着吩咐身边人,“午时在此设宴,为程公子洗尘。”   “这...”程垂扬只是路过借住一宿,实在担不起国主的款待,不知该不该拒绝,他瞥了一眼君离,后者没说话,他也只好接受了。   这时,程垂扬才敢抬起头看了一眼长沅,以及他身旁的闻渡。这一瞥才知道为何君离口中说的西澧族人衰老得很慢。若不是亲口听见君离唤他们父上和爹爹,只怕程垂扬要把这两位认成他的兄长了。   仅是一瞥,这两位便让程垂扬印象深刻。长沅,典型的帝王之象,剑眉上扬,身姿高大,冷峻的气场让人对他肃然起敬。要说另一位,闻渡,在程垂扬看来简直就是和君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不止是相貌上的相似之处,就连说话间的语气,举止仪态也是像极了,只是君离又遗传了一部分长沅的性子,比闻渡多了几分硬朗和冷淡之气。   午宴之后,程垂扬回到了小苑,隐隐还是觉得像一场梦。也不知这西澧国属于人间还是仙界,若是人间,怎么人间还有这等怪异之地,若是仙界,自己又怎么会误闯此处。   这个问题想的烦躁,程垂扬觉得还不如直接问问君离。等他到了君离的住处才知道他不在,听他的侍从说君离殿下被责罚去思过殿思过了。   他不知那思过殿在何处,便自己回了住处,开始收拾行李。程垂扬本是打算一早就辞别的,没想到昨天长路奔波,以至于今天到了巳时才醒,中午国主又摆宴迎接他,程垂扬怎么好意思吃完就走人,眼下只好再叨扰一晚,明早再离开了。   收拾好行李,程垂扬便拿出随身背着的几本书站在窗前读了起来。读了约一个时辰,听小厮来报说君离殿下来了。他抬头一看,果真君离正站在景墙下。   “这里住得可还舒适?”君离打量着四周,怕有什么怠慢之处。   “好得很,多谢君公子的款待。”程垂扬何时住过这么好的房子,他家里的房屋不知修补了多少次,一到冬天四处漏风,盘缠本就少的可怜,客栈也是住下下等的,这样好的地方别说是住,就是见都是第一次。   听他又唤自己公子,君离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,“你又客气了。”   这一语一笑霎时让程垂扬失了神,即使是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他也没有见过君离笑,程垂扬还以为他永远只有一副冷冰冰的样子,没想到笑起来竟是如此好看。纵然他读书百卷,此时也找不出一句诗词能形容君离。   微风吹过,在人的心底荡起一点涟漪。   君离却没有发觉他的失常,越过他进了屋,看到书案上未合上的书,双手捧起读了起来,“...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...这是什么意思?”   君离不参加科考,自然不读四书五经,虽然他自小便被太傅逼着读书,但读的大多都是天文地理,奇闻异志,还有些历史,学的是琴棋书画,军中兵法,对诗可谓是一窍不通。   君离不懂诗着实让程垂扬有些惊讶,这句话不难理解,他便耐心为君离解释了一番,“这句话意为石可转而心不可转,常用来比喻意志坚定,绝不变心。”说罢,又细细读来这两句,“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。我心匪席,不可卷也...”   程垂扬见他又翻了几页,大抵是看不懂觉得无趣了,把书放回了原处。   外边起了风,他上前关上了窗子。   程垂扬这才发觉他穿的单薄,在心里责怪自己的粗心。君离一转身便看见了放在床头收拾好的行李。   “你这是要走?”   程垂扬一愣,随后点了点头。   他没发觉君离的眼睛顿时黯然失色,继续说道,“叨扰了。”   君离没有说话,反而又拿起了那本刚被他放下的书,明明不懂却饶有趣味地翻了起来,“你为何要考取功名?”   “自然是为了做个好官,造福天下百姓。”考取功名考取功名,为的不就是这功名吗。   “如何算造福百姓?”   “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,幼有所长。鳏寡孤独废疾者,皆有所养。男有分,女有归,谋闭而不兴,盗窃乱贼而不作,外户而不闭......”   “那又如何才能造福百姓?”君离又问。   “这...垂扬还不知。”   君离浅浅地叹了一口气,是啊,他作为储君,也不知如何治理国家,造福百姓。   “但我知道,若不考取功名,一切便皆是空谈!”   君离走时下了雨,这天气近来变化莫测,让人捉摸不透。   他撑了一把伞,墨色的背影消失在了雨中。 第3章 第三章   程垂扬终是没有走成,一场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雨困住了他。   “垂扬兄莫急,待这雨停了我让夜影赶辆上好的马车送你出城。”   “也只能这样了。”程垂扬摇头罢,算来那秋试还有一段时日,再呆上三五日也不迟,况且如此大的雨他匆忙赶路反而会适得其反。   手谈一局完毕,最终落得一盘残棋,君离无心再下。   “我且问你,若是大敌当前,国君该作何决策?”   “派一得力将领领军镇敌。”   “若是无将可寻...”   “若是明君必会广纳天下可用之才。”   程垂扬把棋子收入盒中,见君离今日心情有些低落,不知所谓何事,但君离的心思可是他能随意猜测的,程垂扬不再多问。   两人说话间,一侍从匆忙闯入,匆匆行礼后看向君离。   “你且说罢。”   “这...”侍从看了一眼程垂扬,似乎有什么不能让他知晓的事情,程垂扬正欲退下,便被君离阻拦了。   侍从明白了他的意思,不再有所顾虑,“殿下,敌国又下战书了。”   说罢,把手中的信件递到君离手中。   此时程垂扬才明白君离为何烦恼,以及为何要问自己治国之策,他虽然作为一国储君,却处处是苦衷。   “垂扬兄怎么看此事?”   这一问倒难住了程垂扬,尽管他有治理天下的抱负,此时让他说他还真说不上来一二。   “若是一战,有几成胜算?”   “我西澧国虽小,好在物产丰富,上下臣民一心,若是拼尽全力一战,有五成胜算。若是胜了还好说,若是败了,便是灭族。”   仅有五成......程垂扬心中默念道。敌国定是来势汹汹。   “如若议和......”战争无非两种结果,要么一战要么议和。   “议和么...”君离喃喃自语道,仿佛在思考这个道路。   “若是战争必定劳财伤民,即使是胜了,也未必能落得好处。”   君离许久没有说话,过了好些时候才开口,“时辰不早了,程兄早些休息吧。君离今日便告辞了。”   说罢,起身。   程垂扬比他高些,起身时看到他的内衫,还有微露的胸膛,肤色白的不像常人,心中一惊,连忙收回了目光。   这夜,程垂扬听着外面的雨声,一夜未眠。   第二天听照顾他的小厮说君离殿下一早就去朝堂之上了,现下还没回来。   程垂扬闲来无事与这小厮聊了起来,“素来听闻西澧国不与外界交往,怎会惹来战争?”   那小厮听了只是一笑,“西澧国物饶丰富,土壤优越,黎民安居乐业,怎会有人不觊觎?早先西澧国四处设了雾障,不知何时有外人闯入,把所见所闻告与了外界,自此便不断有敌人来侵扰。”   “那为何不议和呢?若是两国能平息战事,便是舍弃些物产钱财也值了。”   没想到那小厮听了脸色一变,“公子有所不知,若是给他些银两能解决问题也就罢了,那敌国提出来的条件实在可恶,他们不要银两,他们只要人。”   “哦?”   “那战书上写得清清楚楚,他们不稀罕西澧这地方,稀罕的是西澧族人。若是议和,他们便要一王室之人,这人要有狐族的血统,未至及冠之年,长相俊美,能育子女,由他带领族人两百前去敌国,他们便永世不再发动战事。”   这条件实在可恶。   “那国中可有符合之人?”   “不瞒公子,符合这条件的只有君离殿下一人。”   竟是这样。   难怪他提及议和之事时,君离会露出那样为难的表情。不用他人说,程垂扬也知道若君离真去了,该是何等下场。这等要求,实属禽兽!   思来想去程垂扬决定去向君离道歉,话说不知者不罪,不知君离是否生了自己的气。   君离回来时,程垂扬还没等多久,桌上小厮给沏好的茶还热着呢。   “我去朝堂回来晚了,让垂扬兄久等了。”君离似乎是匆匆赶回来的,外面下着雨,他的鼻尖和额头上却挂着几滴汗珠。   “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?”程垂扬看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,双唇泛白,必定是尽是劳心的结果。   君离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,他并不想让程垂扬担心,但是对方必然已经猜测出了一二。   “还是昨日之事。”   饶是程垂扬这样的慢性子这次也急了一回,“敌国议和的条件万万不可答应!”   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,茶杯里的茶水都颤出了波纹。   程垂扬这么大的反应,君离也是意料之外,他没记错的话,这人昨晚还主张议和一事,怎得今日就变了。   “哦?”   程垂扬也不知为何自己做出如此大的反应,定是吓到了君离,连忙解释,“敌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,不可答应。”   君离盯着他急的脸红的样子忽的笑了,他还从未见过外人如此担忧自己的安危。程垂扬一口一个敌国,仿佛已经认定了自己是这西澧国人一样。那是他的敌国,并非程垂扬的敌国。   只不过,这也未必。   “咳咳......”笑着笑着,君离便呛着了,“父上和大臣已经在商量对策了,我相信定有解决之法,咳咳......”   程垂扬不知他在笑自己,但是看他今日心情这么好便不再说这个话题,免得又惹得他伤心。   “对了,你那日出城去恩淮山做什么?”程垂扬想到那日两人机缘巧合撞上了,没有这一撞,便没有后面的种种事情。若是他没有遇见君离,自己是不是还在那迷雾中团团转呢。   “我有一兄长,自幼跟着恩淮山一仙人云游四海去了,若此时他能回国继承王位,我便不再是西澧国的储君,那议和之事......便有了着落。”   程垂扬本是想避开这个话题,没想到又被自己嘴笨绕回来了,“往后不准再提议和之事,莫说是我,就是这城中随便一个百姓也不会答应的,这事情总有解决的法子,你且放心吧君离。”   他这翻话说的霸道又让人觉得安心,君离点点头不再作声。   夜里雨便停了,程垂扬一早就来看见院子里洒下来的阳光,心情又是好又是不好,百感交集。雨天总让人忧郁,他不喜欢;可雨一停,他大概也要再次赶路了。   他的东西本就不多,小小一个书篓便能放下全部,所以收拾起来也不是那么费力。待他收拾好了行李,便开始想如何辞别。   按常理来说,不过是“告辞”两个字,最多再加上保重,自古以来离别便是如此,没想到如今这简简单单几个字,他却觉得这样难以启齿。   程垂扬最终决定留一封信,可这信还没写好,收信之人便来了。   “垂扬,我看今儿个天气不错,带你去城中转转如何?西澧国虽小,但......”还没见君离的身影,便能听见他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,这声音他定是不会认错的。君离手中拿了一把折扇,今儿个穿的是那件淡紫色的衣裳,见他手中刚放下的笔墨,还有一旁放置的背篓,全然没了刚才的兴致,脸色有些许不悦,“你这是要走?”   程垂扬尴尬地收起笔墨,“......有此意。”   他看君离眼中满是失落,心里略略觉得被什么东西刺痛了,“不过倒也不急于这一两日,今儿个天气不错,出去走走也好。”   口中说着不急,程垂扬心里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。他在这已经耽搁了几日,虽说秋试还有一段时日,但他却不知这西澧国位于何等位置,离京城恐怕还有一半的路程。  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逛起了西澧城。这城中白天的热闹程度一丝也不逊于晚上,程垂扬没去过京城,却觉得这里和他想象中的京城八九不离十。虽然所见之处皆是男子,但却不觉得怪异,有一家几口一起出来游玩的,也有浓情蜜意的爱侣携手逛街的。作为一个国家,西澧城是小了些,可作为一个都城,却算不上小,两人整整转了一日才转了一半。   只是两人兴致不高,尤其是君离,一路上一句主动的话都未说,程垂扬问一句他便答一句,跟小贩有说有笑的却不理他。   程垂扬知道是自己惹他不高兴了,便要请他吃饭,正巧眼前有一酒楼,灯火通明,食客来来往往好不热闹,他定眼一看,阑珊楼。   “你当真要请我在这里吃饭?”君离看他大有向自己赔罪的意思,不再板着一张脸,其实他也没理由生气,天一晴,程垂扬自然是要走的,今日不走明日也会走,可自己心里就是酸酸的,没由来的不开心。   一听他这话,程垂扬掂量了一下钱袋,难不成这地方这么贵,他这穷书生请不起?可话都说出去了自然不能反悔,何况君离对他有恩,就是倾家荡产也要请这一顿。   君离看着他的背影,心想,难道这愣头愣脑的程垂扬看不出来这是花楼么?   请自己吃花酒是什么用意?   程垂扬还真的没看出来这里与普通酒楼有哪里不同,除了热闹些。何况他又没有去过花楼,自然不知道两者有什么不同。   两人在二楼的窗子边找了个风景好的地方,正好能把远处那片小湖纳入眼底。程垂扬怕他吹了风,还把竹帘子落下一半,君离见他如此讨好自己,便也不生气了,其实他也不是生气,只是没由头的心烦。   兴致来了,君离便要了小酒一壶,程垂扬坚决不喝,他从未喝过酒,怕是一沾酒气便要醉的,若真是醉了还要让君离把自己扶回去岂不是丢了人?君离不勉强他,自顾自喝了起来。   君离不知轻重,程垂扬又不加阻拦,喝着喝着便醉了。人醉了便起身要吹凉风,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栏杆去了,程垂扬忙去扶他,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掉了下去。   “当心!”   程垂扬觉着他现在就像诗里的仙人,一不小心就逐月而去了。   确实酒楼里又闷又热,刚才程垂扬又关上了半边窗子,君离只觉得闷热,哪里管他的阻拦,直嚷着要去水边凉快凉快。程垂扬一万个后悔,他只想着自己喝醉了怎么办,怎么就没想过君离要是醉了该如何是好这个问题呢?   君离探着身子不肯回来,程垂扬也不敢松手,偏偏前者还不老实的乱晃,实在是危险。君离虽然比他瘦弱些,但两人身高相当,程垂扬花了不少力气才拉住他。   “别乱动!”程垂扬还是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跟他说话呢。   果然有些用处,君离的半边身子缩回来,脸上却带着几分委屈,“你为何凶我?”   “......”   两人拉拉扯扯了好半天,君离才愿意跟他下楼。这顿饭最后还是君离请的客,原来西澧国有自己独立的货币,程垂扬带的碎银这里是不认的。   来时容易回去便难了,先不说拉扯着个醉了的君离,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就是东南西北程垂扬都分不清。西澧国治安良好,因此两人出门时没有影卫跟着,这下怕是回不去了。   巡视一周,都没有看见客栈这样的地方,程垂扬才想起来西澧国鲜少有外人,哪里来的客栈?他回想了一下,隐约记得刚才酒楼里似乎有两排房间,像是给人过宿用的,便又扶着君离折了回去。   照理来说,花楼的房间是不给人过宿的,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到了哪里都通用,所以程垂扬拿着君离的钱袋换来了一间厢房。   程垂扬去打了盆水回来打算给君离擦擦脸,也好让他清醒一些,没想到自己一回来,便看见那人袒露着胸膛大躺在床上,他端着木盆的手抖了抖。   这天气确实是热了些,程垂扬放下水,脱去了外衫。   “君离?”   程垂扬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,君离闭着眼,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假寐呢,不作回应。   他又唤了一声,躺着的人才有了些反应,抱着他的胳膊小声嘟囔着什么,程垂扬靠近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。   最终他还是痛下心把君离扯起来擦了把脸,他浑身的酒气蔓延在整个房间,不洗一下怎么睡?君离不情愿地从床上起来,喝醉了的他像个不听话的孩子,以至于洗个脸弄得像洗了个澡似的,一身水。   “你先歇着去,我把这水倒了便回。”   程垂扬端起水,正欲转身,便感觉有人从背后抱住了自己,木盆里的水没端稳,洒了出来。   “君离?”同样是唤他的名字,这次语气里带了几分疑惑,又带了几分愠气。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   程垂扬没有听到他回声,只感觉他的脑袋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,他甚至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沉重的鼻息。   “你真是醉了。”程垂扬只当他是喝醉了闹着玩,谁醉了酒不曾有过些怪异的行为,“下回再不让你喝酒了。”   君离像是睡着了,依旧无言,待到程垂扬端着木盆的手都麻了,才见他缓缓放开自己,兀自扶着桌子往床边去了。   等到程垂扬出去了,君离的眼中才多了几丝清明。   是自己醉了,还是他醉了?   若不是醉了,怎么会不懂他的心意?   程垂扬再回来时,君离已经睡着了,算他有良心,不忘给自己留了半边床。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,躺在君离边上睡下了。   情智未开的程垂扬又怎么能懂君离一夜未眠的心。 第4章 第四章   第二日程垂扬醒来时便不见了君离,他的衣物还叠放在床头,人却不见了。程垂扬刚穿好衣物要出去寻,便见君离端着早点上楼。他身上穿着件大红色的衣裳,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,衬着他雪白的脖颈,穿到他身上竟然觉得莫名的合适。   “吃完我们便回去吧。”他放下托盘,把窗子打开来,日光洒了进来,“今日天气真好。”   程垂扬觉得自己有时候猜不透他的心思,昨日他说天气好时心情也好,怎的今日如此失落?   “你不吃?”   “吃过了。”   君离说话冷冷的,全不像作日喝醉了那般粘人,也不像平日里那样平易近人,他脸上不见怒色,却让人不敢接近,这幅样子让程垂扬想到了他的父上,那个叫长沅的男人。   可是他这一身红衣,还有挂在鼻尖未落下去的汗珠,再加上那三分勾魂的眼色,程垂扬又觉得君离更像他口中的闻渡爹爹。   君离看了他一眼,程垂扬忙低下头假装吃饭,再抬起头时君离正收拾着他那套脏了的衣服,没注意到他的目光。   气氛有些压抑,程垂扬也没了胃口,但转念一想这早点是君离特意为他买回来的,便吃了下去。   等两人回到王宫时已经接近午时了,君离本想着先将程垂扬送回去,毕竟他是他的客,不想两人还没走到自己寝宫便看见自己的贴身小厮匆匆跑来。   “殿下可算回来了,您一夜去了哪里,可把我们急坏了。”   君离虽常出去,却从未夜不归宿,就连晚归的时候都极少,这次,当真是个例外。   “出了什么事,这样急?”   君离的贴身小厮松了一口气,主动拿去他手里的包袱,“殿下未去上朝,两位君上担心坏了,正在等您呢!。”   君离挥挥手让他先回去,转身对程垂扬道,“我,便不送你了。”   “只剩这么几步路了,我自己还回不去么?你快去忙吧!”程垂扬一笑,莫让他因为自己而耽误了正事。   君离回到正殿时长沅正在为闻渡沏茶,两人不知在谈论什么,有说有笑,看起来也没有小厮口中说的那么担心。   “呦,阿离回来了,快尝尝你父上沏的茶,刚从云雾山运来的。”   长沅一脸黑线,说好的好好教育一下儿子,让他长个记性呢,这下还让他怎么开口做个严父?   “你一夜未归去哪里了!”严父的样子还是要做做的,若是他也像闻渡一般,这儿子还管不管了?   “昨日我带程公子去转了转,一时兴起醉了酒,便在酒楼小住了一晚。”君离也无所隐瞒,实话告与了两位。   这话一出,长沅还没反应过来,闻渡倒先坐不住了,“我就知道你是与那姓程的出去了,你过来爹爹这里。”   君离不明所以,还是乖乖的走到闻渡跟前,叫了声爹爹。   闻渡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君离,又把他往自己跟前拉了拉,蹭到他身上闻了闻,“那姓程的有没有把你怎么样?”   一听这话,君离脸都红了,程垂扬那副愣头愣脑的样子还能把自己怎么样,他自己不吃亏便算万幸了。   “没有……”   闻渡这也放下心来,“我和你父上并非要管你的私事,只是你那书生才相处了几日,了解还少之甚少,就连他是哪里人,家中可否有妻儿都不知道,怎能由着性子胡来?”   “我没有……”   “你莫要瞒爹爹,爹爹是过来人能看不出来吗?”想当年他和长沅谈情说爱的时候君离还在他肚子里打酱油呢!   现在君离的眼神哪里能瞒得住闻渡,他心思细腻,最善于揣测人的心思,何况是自己的儿子,动了心的样子简直和他当年一模一样。   长沅一向只管朝堂大事,除了他的闻渡,对他人的儿女情长之事反应实在是有些迟钝,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才反应过来。   “胡闹,你怎能喜欢上那人类?”他们西澧王室是半人半狐,又不是普通的狐,他们的先祖是仙狐,怎么说他们也算沾得上几分仙气,这么说也没错。   闻渡自小便宠爱他,今日难得不帮君离一次,“你父上说的不错,人类生性自私薄情,只知追名逐利,始乱终弃也不是少数……”   “他不是那般人!”君离忙解释,他知道他们族人对人类有些排斥,说到底还是因为被伤害过,这也是西澧国少于外界交往的主要原因,可程垂扬并非那等人,再说下去不知道两位爹爹要把他说成什么样子了!   长沅眯起眼睛,似乎有所思考,只有闻渡知道这是危险的信号。西澧国的上上任国君便是被人类欺骗了感情,在城外的红树林等了一辈子,直到孤独终老也未等到那人回来。西澧国人寿命与他人不同,算起来这也才是前几年的事情。长沅小时候深得他疼爱,接任了国君的位置后也常去他的屋舍请教一二,这些长沅记得清清楚楚。   他以国礼接待程垂扬,是为了不失国君的礼节,免得到时候传出去丢了西澧国的面子,要说个人感情,他确实不怎么喜欢这个书生。   “你也别生气,阿离还不懂事,再说那书生还不是再待上几日便走了,有什么要紧。”长沅这几日为了战争之事费尽了心力,闻渡不想再让他为这些琐事担忧,安慰道。   长沅知道自己说不过闻渡,当初便是输给了他的一张嘴才成就了这段姻缘,他好似总能找出千般理由,语气软一点长沅便更是一句话都不舍得反驳,连气都生不起来。   比如现在。   “夫君,我想去园子里走走~”   “好好好,我们这便去。”   君离 : ……   程垂扬既然答应了君离要留几日,便不好意思再提离开之事。这日他正在屋中看书,觉得一个影子挡住了光,抬头一看果真是君离站在门口。   “我看你读的认真,无心打扰,不想还是妨碍到你了。”   “无妨。”程垂扬低头看了一上午的书,正想出去走走,君离便来了,也是巧。   “怎得又是这般愁眉苦脸?”君离笑起来说不出的好看,但他却不爱笑,反而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,程垂扬见得多了也跟着忧郁起来,这可不好。“可是有什么不舒心的事?”   君离还真是有,今日朝堂之上,大臣商议打算派一使者前往敌国谈判,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,西澧国之前派去的使者也都一去无回,所有人都是一筹莫展。   “若是能谈成,我国臣民可免一劫难,若是不成……再想对策……”   他虽这么说,可程垂扬却知道,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,唯一的对策便是一战。   这确实是个难题,程垂扬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方法。   吃午饭时,君离的筷子只动了两下便放到了一边,程垂扬只以为他依然在愁谈判的事,却不知道他此时另有心事。   程垂扬也只吃了几口便让小厮把碗筷收了,他想起君离似乎对诗有些兴趣,便想着给他读些诗,即使不能让他开心下,至少也转移一下注意力。   君离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议,两人一同坐到书案前,程垂扬读他便听,有不懂的地方便停下来让他解释,这么一来一去一下午竟眨眼就过去了。   今日天气又有些阴沉,傍晚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,程垂扬想起院子里还有没收的衣服,让君离自己看会书,自己赶紧起身收衣服去了。   再回来时君离已经伏在书案上睡着了,头枕着的正是刚才让他看的那本书,程垂扬看着他睡着的这幅样子,不禁笑了,难得看见他如此没有戒备的样子,眉头也不皱了,也许是梦见了什么,嘴角还带着点笑意。   他拿了个薄薄的毯子盖在君离身上,自己坐在他身边看起了书,天黑了,屋中燃着几支红烛,气氛竟然有些温馨。   西澧国地理位置特殊,气候自然也不同于寻常地方,让程垂扬琢磨不透,怎得上一刻还是艳阳高照,这刻就倾盆大雨了。照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启程,到了京中又是何年何月了!   科考三年才一次,若是错过了,还不知该何去何从呢!   他又待了几日,君离每日都来他这里学诗,程垂扬玩笑道自己还没高中便当起了教书先生,惹得君离一阵笑。君离这几日心情好了些,也不知那朝堂上的事情解决了没有,程垂扬本想问问他,一想,这是他国的事,自己一个外人过问有些不便,怕让君离左右为难,便绝口不提。   在这里停留了有小半个月,程垂扬总算是摸清了这里的天气规律。晴三日雨三日再阴一日,如此循环,几乎没有例外。今日又下了雨,明日依然,怕是又要停留两日,待到晴时再启程。   提起离开这事,程垂扬又不知该如何向君离道别了,真是愁煞人也!   这日下午君离没来他这里,两人约好今日读完诗定要手谈一局,分出个胜负,了结了上次下成死棋的憾事。   可是君离未来。   左右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他来,程垂扬心里像蚂蚁乱爬一样,又急又痒,书也看不下去了,让小厮找了把伞,去君离的宫中找他。   果然君离不在,细问之下一伺候他的小厮才支支吾吾说殿下一早就去和君上议事了,现在还未回来。   如此一来程垂扬也只能先回去了,走前他特意嘱咐那小厮若是君离回来了麻烦他去通报一声。那小厮答应了一声,程垂扬便回了,可眼看着天黑了,不见君离来,也不见那小厮来通报。   外面大雨,雷电闪烁,程垂扬在屋子里转来转去,难不成出了什么事?越想越是待不住,正要出门,便见自己的小厮过来通报,“小的替公子问过了,殿下还未回来。”   “都这时辰了……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?”   “这…小的也不知,只是君上与殿下议论之事必定事关重大,商议时辰长些也能理解。”虽然也从未这么长过。   “……那便再等等吧。”   “公子可要吃些东西,我去准备……”   “你之前可是照顾君离的?”   “是,算起来小的照顾殿下有五六年了。”那小厮不知道他为何如此问。   程垂扬一听,嘱咐道,“那你便去准备些你们殿下爱吃的,兴许他一会儿就来了。”   “是。”   可惜等到饭菜都凉了也不见人来,程垂扬一口没动,让小厮收了下去。   雨势不见小,反而更大了。隐约觉得有些凉意,他披上一件外衫,坐到书案前翻起了书,翻着翻着一阵困意袭来,程垂扬掐了下自己,但最终还是没有抵抗住,在书案上睡着了。   醒过来还是被一声响雷吵醒的,那雷声狂暴震耳,似乎是要把天空震碎,大地也跟着颤了一颤。   若不是那道闪电,也许程垂扬一整夜都不会发觉君离撑着把伞站在门外。   瓢泼大雨从伞上落下,站在门外那人身上已经湿了个全透,飘散在风中的长发上也有水珠落下。   “你这是做什么?为何不进去?”程垂扬刚醒,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,今日他让小厮早些休息了,于是也便没人来通报,竟让君离在雨中淋成了这幅模样。   君离没有回答他,也不向前走一步,依然直站在伞下,好像在等待着什么。   “你这样会淋病的,快些进屋!”   程垂扬仍是见他未动,心里暗自着急,今日君离有些奇怪。  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他才听见君离开口,“程公子,君离有一事相求。”   他唤他程公子,不是程兄,也不是垂扬。   “有事快进屋说,何苦要站在雨中?!”程垂扬有些恼怒,君离还跟他闹上脾气不成,以他们的交情,何事他会不答应?还要君离用“求”这个字。   “君离有一事相求!”   偏偏他还跟自己倔起来了。   “请说。”若是不说清楚,怕他是不肯进屋了。   “君离代西澧全国臣民求程公子出使敌国谈判……”   他话音刚落,一个闪电打下来,照亮了半个天空,虽然只是一瞬间,程垂扬也看见了君离眼神里的光。   “这…外交之事,我一介书生哪里懂?”何况事关一个国家的安危,他一个小小书生能担得起如此重担。   “君离代西澧全国臣民求程公子出使敌国谈判!”他又重复了一遍,这次即使是落雨和风雷也遮不住他铿锵有力的声音。   “我……”不是程垂扬不愿意帮忙,而且他实在是能力有限,他一个连科举都未考的人竟要去做外交之事,真是想都不敢想。   “公子若是不答应,今日君离便在此站到公子答应。”   “你!”程垂扬穿的厚实,可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,再看君离已经被湿透的薄薄的衣衫,怎么会不冷,他这么站下去怕是要染上风寒。何况君离那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,实在不忍拒绝。   “你快进来,我答应便是了。”   君离眼睛一亮,“当真?”   “当真!”   听了他的允诺,君离宽下心地一笑,松了口气,收起那把被雨淋得不成样子的伞,跟在程垂扬后面进了屋。   “你何时……来的?”程垂扬碰到君离的指尖一顿,他本想让君离换件干的衣物,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才发觉他全身冰凉,“怎得这么凉,我让人去烧些热水!”   “……麻烦了。”   君离确实冻得厉害,程垂扬刚走他便打了个喷嚏,搓了搓手,才觉得暖和了些。现在早已过了冬天,也没有备着暖炉,只能靠点燃的几支蜡烛取暖。   待他换了件干的衣裳,暖和了些,两人才谈起刚才的谈判之事。   “为何会让我来做这使者?”程垂扬实在不懂,即使朝中无合适的人选,也选不到他一个外人身上。   “垂扬兄有所不知,我族人生来身上便有一胎记,如雁形,赤红色。那敌国国君生性暴虐好色,觊觎我族人许久,派去的年轻使臣皆被他囚禁了……”说到这里,君离睫毛低垂,黯然神伤。   程垂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等事,他与君离处事已久也未曾见过他口中的胎记,便仔细打量了起来。君离猜透了他的心思,“在肩上。”   说着,兀自把衣衫解开,半边衣物飘落而下,露出半边香肩。那里确实有一雁形,赤红色的胎记落在他雪白的皮肤上,远远看过去倒像是纹上去的。   程垂扬盯了许久,才发觉失礼,忙移开了视线。   “若不是我族人,他便不敢如此无礼。因此君离才来恳求垂扬兄,求……”   “哎哎哎,别再说求不求了,我既答应了你,便不会反悔,只是我也不知该如何跟那暴君谈判,若是适得其反……”   “这点你无需担心,法子都商议好了,只是需要一外族人。我知道这让垂扬兄为难了,可君离……实在是没有办法了……”   程垂扬知道这事为难的何止一人,他为难,君离也为难,整个朝堂都是为难的,可比起战争之事,这些又算得上什么。   他起身,难得这样正式一次,只觉身上有千般重量,“小生必当竭尽全力,不负君公子所托!”   “若是能让我族人免于战争,君离定当牛马相报!”君离也起身,躬身做礼。   程垂扬听了呵呵一乐,“你这话,怎这样像女子以身相许一般?”   “若是公子愿意,以身相许,也并非不可。”   程垂扬一愣,他开个玩笑罢了,不想君离竟如此认真,他拿君离当好友,帮友人解围怎能索取报酬,实非君子所为! 第5章 第五章   敌国在西澧国西北方,快马三日便可到,即日启程,来去不过数十日。   成事之后,若是像君离所说的那样为他架一辆马车去京城,倒也不会耽搁科考的日子。   第二日程垂扬便收拾好了包裹,带了些干粮和银两,国君长沅和闻渡还有几个大臣来相送,以送使者之礼待他,让程垂扬受宠若惊。   可这送别的人群中独独不见君离。   程垂扬左顾右盼找了许久也不见他,闻渡看出了他的心思,“阿离在祠堂,不来相送了。”   程垂扬“奥”了一声,脸上带了几分落寞,他此去不知有没有危险,也不知,还能不能回来……   若他回不来,那昨夜一面便是诀别了。   程垂扬坐上马车,有一位对两国颇为了解的史官跟他同行,再加上赶马车的侍卫,也算是三者有个照应。   马车刚出了宫城,便缓缓停了下来。   “为何停下了?出了什么……”程垂扬拉开帘子,话还没说完,便停下了。   君离正站在城楼下,手中折扇一挥,“你一人去我不放心,我便同你一起去。”   说罢,他合上折扇,缓缓走来。   那史官起也不是,不起也不是,为难地看着程垂扬。   “此行危险,你不可去!”程垂扬有些怒了,君离怎么能去,他这幅样貌站在人群中便如此显眼,若是被那好色之君看到了,那还了得?   知道他担忧什么,君离依然上了马车,“我不入宫便是了。”   “那也不成!你这是胡闹!”   君离没想到他如此反对,他自然也知道此去危险,正是这样,他才要和程垂扬同去。   “你不答应我也要去。”君离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坐下,又对那驾车的侍者说,“驾车。   ”   那侍者也觉得不妥,可殿下的命令他又不能不听,只好驱使着马车慢慢走起来。   “殿下,不可啊!”坐在一旁的史官赶紧弯腰站起,在马车里晃晃悠悠里险些站不稳,“若是出了什么意外,老臣该如何向两位君上交代呀!”   “你放心,我待在客栈不出去,不会引起注意的。”   “那也……”   “好了!你莫再说了,我意已决。”君离端起一国君主的架子,话语中颇有几分硬气,让那史官不敢再多话,程垂扬也拗不过他,直叹了口气。   看两人一脸无奈的样子,君离暗自松了口气,要是程垂扬偏不让他去,把他送回宫去,那君离还真没办法。何况要是被父上和爹爹知道,又要被罚去思过殿思过了。   “你与我们说说敌国的情况。”   趁他们还没发觉他是偷跑出来的,要快点出城才是。   使臣与两人说起了那国家的情况,两人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了。程垂扬虽从来没做过外交之事,但好在书读的多,许多书中都提及过两国外交的策略谋划,到时他也能用上一二。   马车到了城外本要换上快马的,奈何四个人中三个不会骑马,君离又嫌颠簸,只好继续坐马车行进。马车虽慢,连夜赶路五日也便到了。   为了不引起人注意,四人找了一家小客栈,坐落于巷陌之中,十分不起眼。让君离住在这里着实有些委屈他了,但这也是为了大局考虑。这个国家不但君主无道,民风同样剽悍,他们还是低调的好。   君离长得秀气了些,看着确实不太像本地人,程垂扬虽也带着些书生气,但这身打扮看起来倒像个商人。小二打量了他们一会儿,看他们出手阔绰,以为他们是来经商的,便也没有多想什么。   他们到时天已经快黑了,几人商量着明日再进宫,这些天舟车劳顿,是该好好歇歇了。   相比于其他几个人,君离体力是弱了些,这几日可折腾坏了,吃不好睡不好,泡完澡他一沾枕头就睡着了。   第二日醒来时有些晚了,程垂扬和使臣已经进宫了,君离担心他们,想跟去看看,刚出房屋才想起来自己答应程垂扬的话,这种时候他还是不要去添乱了。   “你怎么没跟去?”君离问那侍卫,“出了事怎么办?”   “程公子让我留下来保护殿下。”   听了这话,君离心里暖暖的,但相比于他待在客栈,去谈判的危险性要大的多,他一个大男人呆在客栈还能出什么危险么?   不过想了想,若是那暴君真的要责难他们,这一个侍卫也起不到任何作用,君离叹了口气,他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,最后连句道别都还没机会说。   等了一日,不见程垂扬和史官回来,君离派侍卫去打探消息,才知道两人被留了下来,谈得怎么样却不知。   这一问,君离更是着急了,之前的几个使者便是被囚禁了,至今生死不明。   君离不知的是,此时西澧王宫更是一团糟,长沅因为他私自出城大怒,闻渡更是急火攻心,派了不知多少人来寻他。   君离一夜未睡,在窗前转来转去,却没有个结果。外面一家家灯火都灭了,他急归急,却一点法子都没有。   宫城里,程垂扬也是一夜没合眼,谈判虽不算糟,但也没有进展。那暴君借口留他们二人留宿不知是什么意思,君心难测,谁知明天会不会风云突变。   最让他担忧的是没办法跟君离通消息,以程垂扬的了解,君离定是担心他们呢,可这层层宫城,飞出去一只苍蝇都难,何况通风报信。   若是他这一次回不去……   想到这里,程垂扬有些感慨,科考他还没考,修身齐家平天下的愿望勉强也才实现了第一个,家中还有年迈的老母等着他金榜题名,宫外…也有一人正等着他的消息…他若是就这么一去不返,不知会否有人为他感到难过。   君离又等了一日依然不见两人回来,这次他再也坐不住了,趁着天黑偷偷到宫城地下想找个办法进去,奈何守卫森严,他也只好在宫城口等着了。   一日不来,两日不来,等了三日还是不见人影。君离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,只怕此去凶多吉少。   第五日天下了大雨,天阴沉着早早便黑了,君离一如既往的去宫城下等着,只是今日手中多了把伞。   今日他们再不回,明日君离便进宫要人。   即使一命换一命,他也要程垂扬活着回来。   在雨中站了许久,君离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,不太清明,他估摸着是自己淋了雨,染上了风寒。那侍卫看他这幅样子,让他快回去休息,偏偏君离又舍不得走,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再等一刻,也不知等了多少刻了。   “殿下,今日程公子和年史官怕是不会回来了,您快回吧!”侍卫的任务是保护君离的安全,若是等到他们回去殿下病了,他同样难逃责任。   眼看着守宫门的侍卫关上了宫门,君离还是不死心,“无妨,再等一刻。”   “殿下,您先回去休息吧,我去为您打探下消息。”这样下去是不行的,不知程公子和年史官如今怎样了,是成是败好歹有个信啊。   君离不动,风驰电掣,手中的伞竟也丝毫不动。侍卫看他如此执着,便不再说话,只求他穿上手中一直拿着的外衫,这是给程垂扬带的,现在君离披上,竟觉得有些恍惚,头晕晕的,险些倒下。   “宫门已关,我们明早再来吧殿下。”过了一刻钟,看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,侍卫实在忍不住提醒,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,他只能选择使用必要手段了,这是临走前君主嘱咐他的话,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带程公子和年史官回来,如今竟要用在殿下身上了。   只是怕要得罪他了。   君离也不知为何,今日就是有种预感,说不上来好也说不上来不好,这种预感让他移不开脚步,无论结局如何,今夜都将有个结果。   他站在亮出,眼前一片漆黑,街上已经没有灯笼亮着了。雨水冲刷的声音遮盖住了寂静的夜,也遮住了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的沉重,君离越来越晕,他隐约看见一点光亮向自己靠近,他却分不出来这是幻觉还是现实,大约是在梦中,前些日子他便总是做这种梦,本来能抓住的东西醒来却成了一场空。   那光亮离得越来越近了,君离却觉得提着灯笼的那人的脸更模糊了,他怎么也看不清来者是谁。   还是那熟悉的声音更容易辨别。   “君离…你怎么在此?”程垂扬手中提着的灯笼忽的被雨打灭了。   君离此时虽然头脑有些不清晰,但这声音他是再熟悉不过,他在梦里想了又想,不对,也许他现在就在梦里……   “今夜大雨,阿离来为公子送伞。”   轻描淡写,一语带过。   倾盆大雨,单薄的衣衫,打湿的发丝,一抹红衣,同样撑一把伞。程垂扬想起了他来求自己的那晚,既知前路凶险,他是下了何等决心破釜沉舟?若今日他未回来,君离又会如何……程垂扬不敢想。   只是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何时回来,君离怎会知晓,若不是日日等待,哪有如此赶巧的事?   想到这里,程垂扬不免有些感动。   正要开口,程垂扬这才发觉君离的不对劲,他全身发烫,怕是病了,要赶快回客栈才是。   君离撑了太久,实在撑不住了,梦里也好,那心心念念之人也总算是等到了,那便让他好好睡一场吧,待他醒了,再去宫城下接那人。   “君离!”   “殿下!” 第6章 第六章   君离病了,病的厉害。   不用大夫诊治他们也知道原因,在大雨中淋上一夜哪有不感染风寒的道理,程垂扬请大夫开了几服药,奈何君离烧的神志不清,睡了一天一夜。   降温的法子想了好几个,也不见君离的烧退,又请了好几个大夫,都是纷纷摇头。程垂扬日夜守在床边,一刻也不敢合上眼,生怕君离醒了没人照顾。年史官和侍卫更是跑前跑后,纵是这样,君离也不见好转。   程垂扬想到小时候他生病时的场景,那年大雪,他贪玩着凉发了烧,母亲急得团团转,家里穷请不起大夫,母亲便在雪中冻了许久,把他整个护在怀里,抱着他降温。   母亲吃了不少苦,程垂扬的烧竟也退了,想起来,也许眼下也可用用这法子。   此时天早已转暖,外头不像冬日那么寒冷,好在起着冷风,程垂扬站了一小会儿便打了个哆嗦,感到身上凉透时,他便匆匆跑到屋子里,轻手扶起君离,紧紧抱着他。   来去两回程垂扬便觉得如此效果不大,隔着好几层衣衫,温度根本传不到君离身上,他头脑里有个想法,又觉得过于冒犯了,一时拿不定主意。   可又一想,若是再这么下去,君离怕是要烧糊涂了。   “冒犯了。”程垂扬对着沉睡的君离说了一句,褪去了他的衣衫。   他也脱下自己的外衫,只剩薄薄一层里衣,又站到了冷风中。夜已深,客栈的木楼梯时不时踏踏踏响着,程垂扬冻得冰凉,全身发抖,嘴唇都变成了紫红色,再抱着没有意识的君离,为他降温。   一夜不知来去了多少次,东方泛白之时,程垂扬终于也忍不住困意,就这么抱着君离睡着了。   君离高烧不退,他已经有三日未曾合眼了,不知为何,这一觉程垂扬却睡得异常安心。   再醒来时,程垂扬是被吵醒的。   睡梦中他感觉到有人在旁边私语,话说得很乱,他听的不太真切,睁开眼才发觉是君离躺在他耳旁说胡话。   程垂扬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,终于不是那么烫了,心放下了一半。看见君离袒露了大半的胸膛,程垂扬连忙帮他把被子盖好,自己穿好衣服下了床。   “……别走……别走……”   程垂扬以为他醒了,转头却发现他紧闭着双眼,额头上还有汗珠,原来他是做噩梦,说梦话呢。   他转身要去煎药,才发觉自己的衣角被睡梦中的人抓着。   “……冷……好冷……”   程垂扬一摸,才发现原来君离出了一头冷汗,不知他是做了多么可怖的梦。   他轻轻掰开君离握着他衣角的手,用衣袖帮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后,在桌子上拿了一副药刚要下楼帮他煎药。   “垂扬……别走……”   程垂扬开门的手瞬间顿住。   梦中人却依然没有清醒地在梦呓,“程垂扬……你别走……”   “君离……喜欢你……喜欢你……求你不要走……”   程垂扬手中的药终究是没能拿住,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。   他可知道他自己在胡说些什么?!   这药是再也煎不下去,程垂扬回到床边,看着君离那副快哭了的样子,心里竟然生起了几分疼惜的心情。   “冷......求你别走......抱抱我......”梦到情深处,他竟然落下了两行泪。   他这幅样子实在可怜,程垂扬本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,叹了口气,把他搂在怀里。他叫了几声君离的名字,虽仍不见他清醒,但相比于刚才激动的情绪,现在君离明显安静了许多,胡话也不说了,下意识地往程垂扬这边蹭了蹭,又睡下了。   程垂扬却陷入了沉思,他刚才所说的话是胡言乱语还是吐露真言?他只把君离当做好友,知己,从未想过这等男女之情,往日君离同样以礼相待,从未透露过丝毫越轨之心,除了...除了他醉酒那次,都说酒后吐真言,莫不成,这是真的?   可是自己只是一个穷书生,对方是未来的一国之君,这种事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呀。更何况,他对君离从未有过不轨的心思,男女之情他尚可接受,这两个男子......虽然程垂扬在西澧国见惯了,可到了自己身上还是觉得有些怪异。   程垂扬也并非没有想过男女之事,他曾幻想过日后自己有一妻一儿一女,过得不必多么富贵,纵使乡野耕作的日子,也是好不快活。只是后来他有了考取功名,治国平天下的念头,一心记挂天下百姓,儿女情长自然也被他抛到了脑后。   今日若不是君离如此大胆的表白,他也不会想到此事。   若眼前之人是个普通女子,程垂扬丝毫不会犹豫,待他功成名就之后便即可下聘礼迎她入门,只是,眼前这人既不普通,也非女子,虽然纵是女子也未必有他这般风情,可程垂扬还是难以接受。   他们曾谈论诗词歌赋,书中兵法,奇闻异事,也曾深夜对弈,程垂扬却从未想过与他同榻而眠。   他不该是那个陪他过一生的人,不该。   君离是深夜醒来的,他口唇干裂,几日滴水未进,连眼睛都未睁开便觉得渴的厉害。   年史官已经在一旁站了许久,赶紧为他倒了杯水,君离小口泯下去才觉得好些。   “殿下,您可算醒了!”   “垂扬...”他的嗓子十分沙哑,一开口连自己都惊住了,又发觉自己刚才叫的太过亲昵,连忙改口,“程公子呢?”   “程公子为您煎药去了。”年史官答他。   君离点点头,还是觉得头有些昏沉,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,忽的想到什么,问年史官,“我昏睡了多久?”   “足足三个日夜。”   年史官看他沉默着,不知在想什么,“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,我去请个大夫......”   “不必了,我已无大碍。”君离话音刚落,门吱拗一声开了,程垂扬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了,没多久,药的味道便扩散在整个屋子。   君离有些话想跟程垂扬说,便对年史官说,“我有些饿了,麻烦年大人吩咐厨房做碗粥。”   他刚醒,自然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时辰,年史官应答了一声,下去准备了。   程垂扬因为白天的事心中有些芥蒂,他不知该怎么面对君离,更不知如何开口问他梦中之话是真是假,只好避开不去看君离的眼睛。   “你该喝药了。”   一碗黑乎乎的液体递到君离面前,苦味充斥着整个房间,虽然他厌恶极了这味道,但想到这是程垂扬熬了许久的,便伸手接了过去。   他胳膊三日未动,手有些用不上力,险些洒了。   程垂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大意,“……可要我喂你?”   君离本想拒绝,一个大男人喝个药还需让他人喂实在有些可笑,可自己的手像千斤重般行动迟缓,他只好点了点头。   程垂扬没比君离好到哪里,他不敢直视君离,喂药时不小心碰上君离的视线,匆匆撤回手,却不小心把药洒在了床上。   君离随了闻渡,心思很是细腻,对他不平常的表现当然看在眼里,只是他不知程垂扬怎么了,只以为他是没休息好。   “垂扬兄若是累了,便快去休息吧。”   “你……快喝药吧。”   两个人各怀着不同的心思,一个喂完了药,一个喝完了药。苦药入口,君离忍不住皱了皱眉,怎得这样难喝。   他缓了一会儿,才想起来正事,“谈判之事……”   程垂扬从床边站起来,略微抱歉的语气道,“……垂扬不才,未能说服那暴君。”   也是意料之中,君离垂下头,不再说话,此计策本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,倒是为难程垂扬了。   “不过,倒有一事,垂扬倒是尽力了。”   君离眼前一亮,“何事?”   “此前被囚禁的几位使臣,他们答应放回来了,只是…其中一位已经…已经过世了……”   “当真?”   “千真万确,我已经通知你父上派车来接了。”   “好,好。”这当真是意料之外,君离没有想到之事,“几位使臣终能回到西澧,垂扬兄功不可没!”   那几位使者虽然职位不高,却对西澧国有过大功,其中一位还未至而立之年,是丞相的小儿子,长沅曾以重金换人都不得,想不到程垂扬竟然做到了。   君离的眼睛里又多了几分崇敬之情。   “垂扬兄快去休息吧,君离已无大碍了。”除了嗓子有些沙哑以外,其他好了许多,倒是程垂扬几日操劳,消瘦了许多。   程垂扬确认他已经没有问题了才放心离开。   来接他们回去的车是第三日到的,君离没想到闻渡也来了。   “爹爹……”   “离儿!”这几日闻渡担心坏了,君离来这里无异于羊入虎口,派去寻找的人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,虽然听说他大病了一场,好在如今安然无恙。   闻渡担心归担心,但长沅说的也不错,君离实在有些过于任性了,什么事都由着性子来,当真该罚他,“你何时才能将我和你父上的话放在心里?!私自出城便算了,还来如此危险的地方,就算他是程垂扬,也不值得你拿命相陪!”   君离理亏,低下头不说话了,闻渡说的没错,他这几日都留在客栈之中,连饭菜都是让侍卫送进来了,唯有晚上的时候他才敢带一斗笠出门,若是让敌国国君知道他也来了,怕是几个人都走不了了。   队伍不能在城中久留,他们歇息了一日便启程了,他们人多,客栈房间将将挤下,启程前一晚,闻渡和君离住一间。   “离儿好久没和爹爹睡一起了……”闻渡回想起来,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。   君离“嗯”了一声,想起小时候自己嚷着要去跟爹爹睡,都被父上一个眼神狠狠回绝了,小君离只能委屈地抱着被子睡。   “爹爹问你,你当真喜欢那书生?”闻渡不想绕弯子,他今日便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跟君离谈一谈。   这个问题问的突然,君离没有料到,他悄悄犹豫了一下,不是想否认,而是知道闻渡不会同意。   “是。”   “他家中可有妻儿?”闻渡又问。   君离摇摇头,此前他在路上旁敲侧击问过程垂扬,因此知道他是没有成家的。   听了这个回答,闻渡放下了些心,他是绝对不允许离儿受到一点委屈的,若是程垂扬已有妻儿,那君离即便是再喜欢他,闻渡也是不许的。   “此次他立了功,以前是我小看他了。虽然你父上不喜欢外人,但若是他愿意留下来,我可帮着去说服你父上。”闻渡也很无奈,儿大不中留啊!   “……爹爹这是同意了?”君离不可思议的看着他。   “只是离儿你要想好了,人类本就是薄情之人……”   “爹爹放心,我认定了他,便不会后悔了。”   闻渡叹了口气,他的离儿长大了,可是即便是大了,也不过才经历了人生的十之一二,人生的大起大落风风雨雨都还未经历过,以后的日子,才难呢!   闻渡没问,君离也不知,他心意之人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。 第7章 第七章   车队是第二天离开的,他们来时低调,走时却略显地张扬了些。这次出行,虽然没有谈判成功,却带回了滞留在敌国的使者,也算是立了大功。   但同时,君离也敏锐的感觉到了程垂扬对他若有若无的疏远。回去的路上,他欲与程垂扬乘一辆马车,却被后者以自己身份低微,不能越礼之由推辞了。在一家酒馆吃饭时,程垂扬与其他人相谈甚欢,独独与君离无话可说,不敢直视他。先不说君离是个心思敏锐的人,就是一再迟钝的人也该发现不对了,可偏偏一路上君离都未找到与程垂扬说话的机会,一直等他们回到了西澧王宫,程垂扬才躲无可躲。   他正叠着衣裳,听见小厮来报,说君离殿下来了。   程垂扬愣了一下,却没回头,把那衣裳放在床头道,“…就说我休息了。”   那头没了声音,他回头一看才发觉君离正站在门口,屋里只点了一盏灯,黑暗中他看不清君离的表情。   也许是难过的吧。  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,过了许久,才听见君离说,“舟车劳顿,是该休息了。”   说完,他便转身出了门,程垂扬以为他走了,待到自己去关门时,才发现那个身影还在门口站着。   “我想不明白。”君离知道他在听。   “不明白什么?”程垂扬明知故问。   “不明白我做了何等罪大恶极之事,让你见了我如同躲着豺狼虎豹一般。”   程垂扬没出声,他不知该如何解释。   可是君离却懂了,有时候太过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。   “你知道了?”   程垂扬依然没声响,算作默认。   “何时?”君离算是冷静,可语气也带了几分颤抖。   “那日你烧糊涂了。”   君离想起那日,自己撑了一把伞等他回来,而后陷入了一场大梦中。梦里他们谈判成功,几人虎口脱险,顺利回到西澧国,程垂扬却突然走了,君离不许,在梦里好生任性了一回,偏偏不让他走,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,程垂扬也许是有几分不舍,最后无奈只好抱住了他。   君离睡眼朦胧间还记得那日他抱着自己的样子。   也是,他当真是糊涂了。   君离是个细心的人,刚刚进屋虽仅有短短时间,却看清了程垂扬在收拾行李,他终是要走的。   “我还有一事不明白。”他转过身。   “何事?”程垂扬问。   “功名当真对你如此重要么?”不知是不是冷的,他的口齿间有些颤抖。   程垂扬犹豫了,他从小便被娘亲教育要好好学习,将来考取功名,做个好官,十年寒窗也便只为这一件事,若问功名对他有多重要,也许算得上人生一等大事了。   “是。”   “若是你留在西澧国也能有一官半职,享尽荣华富贵,你可愿留下来?”   君离这话里带着些急躁,但更多的是期许,他私心里是不想让程垂扬离开的。   他一生只会爱一人,若是爱而不得,便是孤独终老。   许多年前,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,有位仙人对他如此说过,他命中仅有一劫,情劫。   只是他那时还不懂何为爱,何为劫。   今日才知,爱便是劫。   “君离,你不懂。”程垂扬轻叹一声,“考取功名并不是为了官爵利禄,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,而且为了天下苍生。”   君离沉默了片刻,轻笑,笑容中带了些苦涩,“若是这样说,西澧国的百姓也算是天下苍生,怎得你不愿留下来造福他们?”   “你定是个好官。”君离补充道。   听了他的话,程垂扬也笑了,“这西澧国国泰民安,你父上是个好国君,你也会是。百姓有你这样的国主,还怕民不聊生吗?”   君离听出了他这话的另一层意思,无论如何,他都下定了要走的决心。   “你常说慈悲为怀,可佛不渡我,你也不渡我……”   他治理得好一个国家,却治理不了自己的心。程垂扬愿意拯救天下人,却不愿意拯救一个他。   既是命中注定,又何须多言。   “你若要走,过了明日再走吧。”   第二日程垂扬是被外面喧闹的声音吵醒的,他心想定是昨夜睡得不踏实,今日才醒的如此晚,结果穿好衣服出门一看,天才刚刚亮,正在门口挂灯笼的小厮被他吓了一跳。   “程公子,您这么早就醒了?”看起来他今天心情很愉快,不知是有什么欢喜事。   等他把灯笼高高挂起,程垂扬才问他,“你这是做什么呢?”   “公子难道不知?”小厮颇为吃惊,随后解释道,“今日是君离殿下继承王位大典的日子。”   说完他便又挂了一只灯笼在门前。   程垂扬这才知道刚才的喧闹声从哪里来,他住的离君离的太子殿近的很,想必现在太子殿更是一片热闹。   “以后便要改口称君上了。”小厮似乎开心的很,能伺候国君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无尚的荣誉。   程垂扬知道君离是储君,却没想到他如此早便继承了王位,细细向小厮一打听才知道,原来西澧国与外界不同,储君十八及冠之时便是先王退位之日,每个国君执政二十余年,今日便是新君继位之日。   难怪昨夜他让自己过了今日再走。   新君继位的形式礼仪十分繁缛,新君先要在祭祀台祭天,所有大臣皆要参加,随后先王要将镇国之宝物传与新君,结束后还要巡城一圈,以示恩泽。晚上王宫定要举办酒宴,举国同庆。   程垂扬再见到君离便是在晚上的酒宴上,他已经坐在了最中央的王座上,两旁是参宴的大臣,程垂扬坐在其中。   西澧国以朱为尊,正式场合必要穿着红色衣裳,今日君离穿的便是一件朱砂色王袍,这衣服程垂扬记得在长沅身上见过,君离穿上倒比长沅多了几分柔和,更为合适些。   既是酒宴,便没有了平时君臣般拘谨,上下畅饮一团,程垂扬不会喝酒,便没有打算饮酒,不想周围几人喝着喝着便提到他出使敌国立下大功之事,拉着他要敬酒,程垂扬抵挡不住,一杯下肚,咳得脸都红了。   有一便有二,其他人也纷纷来敬酒,程垂扬不愿弗了他们的好意,一连喝了几杯,脸上开始泛起红晕。   作为新君的君离自然也要下来一个一个敬酒,到了程垂扬这里,看他被团团围住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,那酒竟不觉得辣,只觉得苦。   “程公子,我代臣民敬你一杯。”   君离举杯,众臣都纷纷散开,程垂扬觉得惶恐,这个君离仿佛已经不再是那个自己的好友君离,他如今是一国之主,两人近在咫尺,却有着天地之别。   “垂扬,谢过王上。”程垂扬回礼,他同别人一样唤君离王上,君离一愣,直视着他的眼睛一时无法离开,久久才回过神。   他们注定殊途,无法同归。   酒宴到了一半,君离显露出几分倦色,新君继位,国事繁忙,这才是个开始。他起身敬酒便是歉意,先行离开,君意无人敢违,何况君上要休息,大臣哪有阻拦的道理?   程垂扬欲送他,却被几人围在中间无法脱身,看着远去的一抹朱红,竟一时挪不开眼。   程垂扬喝多了,是被两个小厮送回来的,他第一次沾酒便喝了不少,偏偏这酒后劲十足,君离没走多久,他便撑不住了。   路过太子殿的时候,一排灯笼在他醉眼里朦朦胧胧,好生喜庆,那屋内却是黑着灯的,他这才想起来君离已经搬到正殿了。   太子殿成了空殿,明日他走了后,真真一点生气都没有了。   想了想,程垂扬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,迷迷糊糊被小厮扶到了床上,一躺下便睡着了。   他的贴身小厮去准备解酒药了,不然明早一起来定会头痛欲裂,待他端着小碗回来时,却见灯笼下站了一人,红衣灼眼,与烛光融成一色。   他手中的解酒药险些洒了,哆哆嗦嗦地行礼,“…君上。”   君离让他起身,“程公子呢?”   “公子醉了,在屋内。”   君离点点头,接过他手中的解酒药,“你且先去休息吧。”   小厮行礼退下,木门吱拗一声,君离推门而进。   程垂扬果然是醉的厉害,人是睡了,却依然嚷着要再来一杯,脸颊通红,君离一靠近满是酒味。   他拍了拍程垂扬,醉梦中的人有了些反应,却只是转了身又睡下了。君离无奈,只好先把小碗放在一旁,把他扶起来。   这药虽叫解酒药,但却起不到多少解酒的作用,只是第二天起来时头不那么痛罢了。君离硬是往他嘴里灌了半碗,洒了大半,被程垂扬喝的不过一两口。   “醒醒!”君离又拍了他两下,宿醉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。   这次程垂扬睁开眼睛看了眼他,朦朦胧胧间只觉得这个人眼熟,想了半天了没叫出名字。   “把这解酒药喝了再睡。”君离力气小,一只手拖不住他,可一手又拿着药碗,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。   季节已到了初夏,君离身上穿的是没来得及换下的皇袍,这衣服本就是正式场合才穿的,层层包裹,难受又炎热。今日无雨,皓月朗照,一点风也不见,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他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,不知是被这酒气熏得还是情已至此,君离觉得今日醉的该是自己才是。   若是自己醉了,大睡一场,醒来归人已去,倒免去了许多说不出口的别离。   他也不知最后自己是怎样吻上那人殷红的唇的,带着期待,不舍还有些许恐惧,君离没经历过情爱之事,解释不了为何偏偏对程垂扬一见钟情。过了今日他便再也不属于自己,只属于西澧百姓,那今日,便让他再任性一次罢。   无果也好,独自终老也罢,他认定了的,便不会后悔,无论是这人,还是这王位。   君离吻得很生涩,这种事情哪里有人会告诉他怎么做,略知一二也是从书本上学来的,他不懂亲吻,只是小鸡啄米般的轻吻着程垂扬。一袭红袍落地,既不能做夫妻,同枕而眠也算是了却了一个梦。   他没想到睡梦中的人突然睁开了眼,程垂扬双眼迷蒙地看着他,看得君离都不好意思了,低下头正要说声抱歉,却听见程垂扬开口了。   “你是何人?”原来他还是没清醒。   “怎得如此好看?”他竟移不开眼,“是天上的仙子么?”   君离脸红,呆呆地望着他,眼中蕴着泪光,还有些□□。   “我是阿离。”   “阿离……阿离……”程垂扬一口一个阿离唤着他,他从未听过他如此温柔的声音,平日里两人之间太过于客气,反倒显得生疏了,今日听他轻唤,君离竟觉得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情感。   他不知自己又是如何情不自禁吻上那唇的,不同于刚才蜻蜓点水般试探地亲吻,他意外地得到了回应,尽管对方也是生涩的,毫无技巧的,可双方都感受到了对方沉重的呼吸。   渐渐地,轻吻变了味道,君离只感觉到对方加重了力气,吻得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,偏偏自己迷醉其中,不愿脱身。   “垂扬……”君离双颊嫣红,也有几分薄醉,双眼水雾中倒映出意中人的模样。   衣衫尽落,芙蓉帐里春宵一刻,身下的一抹红远看过去竟像喜服。   很多事情不需要人来教,一切便是水到渠成,情爱之事纵是如此。   纵然西澧男子与其他男子有异,但那地方仍不是生来承欢的,异物只进去了一点点,他便疼的说不出话来。他想喊停,可醉的没有多少意识的程垂扬根本不领意,只觉得舒服得很,硬要往里去,到了这一步,君离也只好咬咬牙,一狠心坐了下去。   几乎是那一瞬间,泪水便顺着双颊滑落下来了,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煎熬的痛处,还有一丝丝□□作怪,多少话语到了嘴边都化作了一声声伸吟。   事实他还没有求饶的机会,程垂扬便反客为主,大动起来,初次经历情爱之事,毫无章法可言,在君离体内胡乱顶撞,却不知对方正承受着多大的痛楚。   “垂…扬…”后面求饶的话再也说不出口,君离只觉得自己像水中漂浮的小舟沉沉浮浮,正被□□之海淹没着。   “看着我……我是……阿离……啊……”   程垂扬却似乎没有听懂,继续动作着。   一场征伐看不到尽头,君离被动地接受着一切,等一切都停下来的时候,外头灯笼的灯芯都燃尽了。他乏得很,而罪魁祸首却已经睡着了。君离纤细的手指顺着程垂扬的眉眼滑倒鼻尖,再到薄唇,最后在前面轻轻一吻,侧过头躺在他的胸膛上。   “垂扬……垂扬……”他一遍一遍唤着这个名字,除了此时,怕是以后再也不能唤他的名字了,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。   想着想着,君离枕着他的心跳声沉沉睡下了。   第二日天未亮君离便醒了,他把昨日脱下的衣服一件件穿回身上,清理好昨夜留下的痕迹。程垂扬还在沉睡,梦中也皱着眉,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。   他悄悄回了自己的宫殿,除了门口守卫的夜影和他自己,谁也不知这一夜发生过什么。 第8章 第八章(be版)   下了朝后,小厮来报,说程公子求见,君离放下手中的奏折,让他去偏殿等候。   在见到程垂扬君离竟觉得隔了十载之久,明明几个时辰前他还盯着这张脸看了许久,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的。想到昨夜发生的荒唐事,君离虽未抬头也遮不住脸上的晕红。   “程……公子有何事?”他的声音有点抖,身上的紫痕还未褪,后面更是说不出的难受,没发热已经是万幸了。   “垂扬来请辞。”功成身退,他不该留。   虽已料到他来的目的,亲耳听他说出口君离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,昨夜的种种,难道他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吗?还是说,即使记得,他依旧要走?   “请辞么……”君离喃喃自语道,“若是我不准呢?”   程垂扬一愣,这他倒是真没想过。   “科考在即,还望王上准辞。”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,似是下定了要走的决心。   君离遣散身边的人,让小厮们都下去了,上前几步,站到程垂扬面前,拂起衣袖勾起他的下巴,逼他与自己四目相对,“你可知我心意?”   手腕处有几处难以发觉的轻微青紫,是昨夜留下的痕迹。   “知。”程垂扬回他。   “那你可曾动过心?”君离又问,哪怕仅有一瞬间也好。   “……”程垂扬说不出话,他也不知。   君离黯然失色,“此去可会后悔?”   “……不悔。”   君离撤回雪白的手指,转身时脸上面露苦涩,落花有意流水无情,又何须强求。   “不悔便好。”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心会如此痛,一寸一寸绞着要把他吞噬。   “国事…繁忙,我便…不送了。”他的声音颤颤巍巍,像一个垂危的病人,若不是强忍着,怕是连这几个字都说不出吧。   “多谢王上款待之恩。”程垂扬顿了一下,不知为何,他心中竟觉得很难过。   “垂扬,告辞。”   君离始终没有再回过头看他一眼,程垂扬也未转身再留恋那一袭红衣,人间情丝,难斩难断。   他想起程垂扬曾教给他的那句诗,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。   他自以为自己是个铁石心肠之人,遇到那人还是败了。   若他不是这个身份,他定是会随那人去的,荣华富贵也好,居无定所也好,只要跟着那人,便是人间至乐。   只是他自是不能跟那人走的。他有他的天下苍生,我亦有我的黎民百姓。   “你想走,便走吧,再不走,便走不了了。”   君离的声音很淡,波澜不惊,似是已经看透了命数。他逃不过情劫,也逃不过命数。   西澧纪年二百三十七年,外敌大举入侵,先王长沅带军深入敌腹,身受重伤,全国上下抵死相拼,终是两败俱伤,死尸遍野,战火绵延至西澧王宫,所及之处哀鸿遍野。   昔日富丽堂皇的西澧国一夜之间败落了。   “君上,您已经两日未合眼了。”侍卫实在担心他的身体撑不下去,贸然上前提醒道。   “无碍。”君离挥挥手让他下去传召一人,继续看手中的奏折,战事已经持续了一个月,双方皆是损失惨重,可敌国偏偏迟迟不肯撤兵,大有困死他们的意思。   他苦笑一声,刚当上君王便亡国的,他怕是第一人吧。   “将军,粮草还可撑多久?”   “半月有余。”   “城中百姓……”   “君上放心,八成百姓已经安置妥当。”   “那便好。”   君离最担心的便是城中百姓,程垂扬常说国家社稷,最重要的便是黎民,如今若是亡国,他也算对祖上有个交代。   “用我一人换一城,这买卖倒是不亏。”   “君上,未到万不得已之时,万万不可啊!”程垂扬有句话倒是没有说错,西澧国没有一人会同意这等交易。   “父上伤势如何?”   “已无大碍。”   君离点点头,心中的又一块石头放下了。   “将军早些回去休息吧,我也累了。”   虽几日未合眼,可躺在软榻上依然无法入眠,战事吃紧,他作为国君怎能睡得安心?   长此以往,忧虑至疾,眼看又到了盛夏,天气阴雨不定,变化多端,君离便累出了病。   一开始只是觉得头闷,开窗吹吹风便好了,过了几日又开始觉得恶心,让小厮找来几个冰梅子含在嘴里便能缓解,近日来,他又觉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,逐渐没了胃口,吃下的东西一犯恶心便吐了,没两天便撑不住了。   贴身小厮叫来了宫里的大夫,可君离日日操劳,不是看奏折就是与大臣商议要事,一商议便是几个时辰,连个看大夫的时间都没有。   今日朝堂之上,这病又犯了,可当着全体大臣的面又不能发作,君离只能强忍着,朝堂上一句话也没说,脸色相当难看,一下朝便眼前一黑,险些晕过去了。   “爹爹怎么来了?”   长沅受了重伤,一直在宫内养伤,闻渡相伴左右,片刻不离,算起来父子两人有小半个月未见了。   君离实在是憔悴的厉害,闻渡话音刚落,又一阵恶心,翻滚的五脏六腑都快呕出来了,却什么也未吐出来。   “医师来了。”小厮在门口传报。   “爹爹无须小题大做,只是近日天气炎热,加上过度操劳罢了,阿离休息几日便好了。”想到又要喝那些苦得咽不下去的药,君离便头疼,当真是比他这病还难受。   闻渡难得如此认真一次,“还是让医师瞧瞧吧。”   又过了几日,天气愈加炎热了,就是呆在寝宫中也觉得受不了,往年解暑还能去北边的小丘上住上几日,如今被困在这深宫当中只觉得难熬。   桌子上的食物也越来越少了,逐渐从山珍海味到了几碟小菜,君离倒是没什么,反正他也吃不下多少,白白浪费。只是这让他意识到宫中的食物撑不了多久了,他一个国君吃的住的自然都是最好的,可也到了这种地步,其他人处境自然不言而喻。   他们耐不住这样热的天气,敌军状况自然也不容乐观,这里易守难攻,将士守了半月,粮草迟迟运不到,又遇上这样难熬的天气,军中怨气满满,加上不少人都知晓他们此战只是为了帮国君夺得美人,更是士气大落。   终于在一个午后,宫中传来好消息。   “君上,敌国撤军了!敌国撤军了!”   君离正在晃神,听到这消息急忙站起来,“当真?”   “千真万确!”将士的声音也有几分激动。   “好好好……”战胜的消息突如其来,君离除了高兴竟不知说什么,“我要亲自去告与父上!”   夏日快过去了。   入秋,京城传来消息,程垂扬夺得头魁,如愿功成名就。   据说当今圣上十分赏识他,还将自己的小女儿许配与他,来年成婚。   君离听了这消息,只说了句,知道了。   西澧纪年二百三十八,战事结束后的第二年,长沅与闻渡诞下一子,取名纪回。   未过几日国君君离突患恶疾病危,兄长君临从恩淮山回来接替王位。   同年,前国君君离深夜离世,百姓恸哭,举国哀悼。   太子殿西苑的几颗桃花,终是落尽了。   又过了两年,长沅之子纪回长大了,有人说他眉眼间不像长沅和闻渡,看着倒像他已经过世的兄长君离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那个……如果要求HE的人多的话会写HE的。   之前忘了说,be版里君离是难产而离世的ಠ~ಠ 第9章 第九章(HE版)   下了朝后,小厮来报,说程公子求见,君离放下手中的奏折,让他去偏殿等候。   在见到程垂扬君离竟觉得隔了十载之久,明明几个时辰前他还盯着这张脸看了许久,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的。想到昨夜发生的荒唐事,君离虽未抬头也遮不住脸上的晕红。   “程……公子有何事?”他的声音有点抖,身上的紫痕还未褪,后面更是说不出的难受,没发热已经是万幸了。   “垂扬来请辞。”功成身退,他不该留。   虽已料到他来的目的,亲耳听他说出口君离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,昨夜的种种,难道他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吗?还是说,即使记得,他依旧要走?   “请辞么……”君离喃喃自语道,“若是我不准呢?”   程垂扬一愣,这他倒是真没想过。   “科考在即,还望王上准辞。”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,似是下定了要走的决心。   君离遣散身边的人,让小厮们都下去了,上前几步,站到程垂扬面前,拂起衣袖勾起他的下巴,逼他与自己四目相对,“你可知我心意?”   手腕处有几处难以发觉的轻微青紫,是昨夜留下的痕迹。   “知。”程垂扬回他。   “那你可曾动过心?”君离又问,哪怕仅有一瞬间也好。   “……”程垂扬说不出话,他也不知。   君离黯然失色,“此去可会后悔?”   “……不悔。”   君离撤回雪白的手指,转身时脸上面露苦涩,落花有意流水无情,又何须强求。   “不悔便好。”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心会如此痛,一寸一寸绞着要把他吞噬。   “国事…繁忙,我便…不送了。”他的声音颤颤巍巍,像一个垂危的病人,若不是强忍着,怕是连这几个字都说不出吧。   “多谢王上款待之恩。”程垂扬顿了一下,不知为何,他心中竟觉得很难过。   “垂扬,告辞。”   君离始终没有再回过头看他一眼,程垂扬也未转身再留恋那一袭红衣,人间情丝,难斩难断。   他想起程垂扬曾教给他的那句诗,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。   他自以为自己是个铁石心肠之人,遇到那人还是败了。   若他不是这个身份,他定是会随那人去的,荣华富贵也好,居无定所也好,只要跟着那人,便是人间至乐。   只是他自是不能跟那人走的。他有他的天下苍生,我亦有我的黎民百姓。   “你想走,便走吧,再不走,便走不了了。”   君离的声音很淡,波澜不惊,似是已经看透了命数。他逃不过情劫,也逃不过命数。   西澧纪年二百三十七年,外敌大举入侵,先王长沅带军深入敌腹,身受重伤,全国上下抵死相拼,终是两败俱伤,死尸遍野,战火绵延至西澧王宫,所及之处哀鸿遍野。   昔日富丽堂皇的西澧国一夜之间败落了。   “君上,您已经两日未合眼了。”侍卫实在担心他的身体撑不下去,贸然上前提醒道。   “无碍。”君离挥挥手让他下去传召一人,继续看手中的奏折,战事已经持续了一个月,双方皆是损失惨重,可敌国偏偏迟迟不肯撤兵,大有困死他们的意思。   他苦笑一声,刚当上君王便亡国的,他怕是第一人吧。   “将军,粮草还可撑多久?”   “半月有余。”   “城中百姓……”   “君上放心,八成百姓已经安置妥当。”   “那便好。”   君离最担心的便是城中百姓,程垂扬常说国家社稷,最重要的便是黎民,如今若是亡国,他也算对祖上有个交代。   “用我一人换一城,这买卖倒是不亏。”   “君上,未到万不得已之时,万万不可啊!”程垂扬有句话倒是没有说错,西澧国没有一人会同意这等交易。   “父上伤势如何?”   “已无大碍。”   君离点点头,心中的又一块石头放下了。   “将军早些回去休息吧,我也累了。”   虽几日未合眼,可躺在软榻上依然无法入眠,战事吃紧,他作为国君怎能睡得安心?   长此以往,忧虑至疾,眼看又到了盛夏,天气阴雨不定,变化多端,君离便累出了病。   一开始只是觉得头闷,开窗吹吹风便好了,过了几日又开始觉得恶心,让小厮找来几个冰梅子含在嘴里便能缓解,近日来,他又觉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,逐渐没了胃口,吃下的东西一犯恶心便吐了,没两天便撑不住了。   贴身小厮叫来了宫里的大夫,可君离日日操劳,不是看奏折就是与大臣商议要事,一商议便是几个时辰,连个看大夫的时间都没有。   今日朝堂之上,这病又犯了,可当着全体大臣的面又不能发作,君离只能强忍着,朝堂上一句话也没说,脸色相当难看,一下朝便眼前一黑,险些晕过去了。   “爹爹怎么来了?”   长沅受了重伤,一直在宫内养伤,闻渡相伴左右,片刻不离,算起来父子两人有小半个月未见了。   君离实在是憔悴的厉害,闻渡话音刚落,又一阵恶心,翻滚的五脏六腑都快呕出来了,却什么也未吐出来。   “医师来了。”小厮在门口传报。   “爹爹无须小题大做,只是近日天气炎热,加上过度操劳罢了,阿离休息几日便好了。”想到又要喝那些苦得咽不下去的药,君离便头疼,当真是比他这病还难受。   闻渡难得如此认真一次,“还是让医师瞧瞧吧。”   又过了几日,天气愈加炎热了,就是呆在寝宫中也觉得受不了,往年解暑还能去北边的小丘上住上几日,如今被困在这深宫当中只觉得难熬。   桌子上的食物也越来越少了,逐渐从山珍海味到了几碟小菜,君离倒是没什么,反正他也吃不下多少,白白浪费。只是这让他意识到宫中的食物撑不了多久了,他一个国君吃的住的自然都是最好的,可也到了这种地步,其他人处境自然不言而喻。   他们耐不住这样热的天气,敌军状况自然也不容乐观,这里易守难攻,将士守了半月,粮草迟迟运不到,又遇上这样难熬的天气,军中怨气满满,加上不少人都知晓他们此战只是为了帮国君夺得美人,更是士气大落。   终于在一个午后,宫中传来好消息。   “君上,敌国撤军了!敌国撤军了!”   君离正在晃神,听到这消息急忙站起来,“当真?”   “千真万确!”将士的声音也有几分激动。   “好好好……”战胜的消息突如其来,君离除了高兴竟不知说什么,“我要亲自去告与父上!”   夏日快过去了。   入秋,京城传来消息,程垂扬夺得头魁,如愿功成名就。   据说当今圣上十分赏识他,还将自己的小女儿许配与他,来年成婚。   君离听了这消息,只说了句,知道了。   西澧纪年二百三十八,战事结束后的第二年,长沅与闻渡诞下一子,取名纪回。   未过几日国君君离突患恶疾病危,兄长君临从恩淮山回来接替王位。   又过了一年,长沅之子纪回长大了,有人说他眉眼间不像长沅和闻渡,看着倒像他已经过世的兄长君离。   京城里都说状元爷得了怪病。   无论是宫里的太医,还是京城里的名医,能请的都请去瞧过了,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   皇上十分重视这件事,广招天下有才学的大夫,赏金极高,每日出出进进状元府的大夫便不下数十人,到后面不仅是大夫,就连江湖术士,算命先生,风水大师都要进来看看。一时之间什么传闻都有,有人说是状元爷被妖物缠上了,也有人说是状元府风水不好,还有人说是他命数至此……流传的多了,百姓也有几分相信了。   话传到了皇上耳朵里,龙颜大怒,郡主刚嫁过去程垂扬便病了,照他们这么说,那不详之物岂不是郡主带去的?竟然还有人说状元府风水不好,他亲赐的府宅,岂是他人可以随便批评的!   不过,皇上虽器重程垂扬,可从他生病到今日为止,除了宫中太医,皇上和大臣还未有人去看望过。   怪就怪在程垂扬这病太怪了,谁也查不出个所以然,不知会不会传染,也不知会不会死人,谁敢贸然前去?   郡主虽已经嫁了过去,可她之前见都没见过程垂扬,只听说他才华出众,如今她嫁过来不过短短时日程垂扬便病了,外边的传闻也瞒不过她的耳朵,郡主一急,便要悔婚。   虽然她嫁过来后两人相敬如宾,可根本没有过过正常的夫妻生活,程垂扬依然整日以郡主称呼她,两人之间也没有任何感情。   现在他人都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了,谁知道哪天就一命呜呼了,她可不愿意自己守一辈子的寡。   一日她进宫把这事与母后说了,皇后与皇上一商议,竟然同意了。   程垂扬整整病了一年,准确来说,是整整睡了一年。他这病症状之一便是长睡,脉搏呼吸一切皆为正常,不吃不喝,却不衰不死。   相比于一年前状元府来来往往门庭若市的局面,如今状元府冷清极了,门口连个守卫也没有,丫鬟少了一半,花花草草虽然还有人打理着,却一点生气也没有。   有日,一位白胡子道士路过此地,觉得颇为奇怪,一问才知具体情况,便上前敲门打算前去探探。  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打着哈欠的小厮来开了门,问他是谁。   “我乃一云游四海的道士,听闻状元爷病了,或许能让我看上一看?”   他手中的拂尘一挥,大有仙人之风。   “看也没用,太医都没法子,你一个道士能怎么办,快走吧!”那人看了他一眼打算关门。   “既然如此,为何不死马当成活马医,让在下一试?”   那人看他如此执着,便想着也许他真有办法,悬赏的皇榜早就揭了,他也不像是为了银子来的,于是让他等片刻,自己叫来了管家。   管家倒是客气,恭恭敬敬的把他请进去了。   到了程垂扬的房间,道士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,让管家找来黑布,把四周透光的地方全都遮住,窗子也全都关上,让人准备了一香炉燃上犀牛角。   不知他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小小的铃铛,轻轻摇了几下,程垂扬的眼皮竟然跳动了下。   道士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,像是咒语,手中的铃铛又晃了几下,程垂扬动了动,竟慢慢睁开了眼。   “你是何人?”   他许久未说过话,言语有些不清晰。   “恩淮山一仙人。”   程垂扬一听,再看他仙风道骨,手中拂尘,确实不像骗人。   “我好像做了一个梦,梦见……梦见在与一人下棋!”   他并不知自己怎么了,只当睡了一觉,屋里黑的很,他也以为是晚上。   “你被心魔魇住,整整睡了一年了。”那仙人指点道。   “一年?!我竟睡了一年?”程垂扬觉得不可思议,他仿佛才梦到了几个片段,连个完整的梦都还没做完呢。   “是啊!你可知许多已经变了啊。”仙人叹了口气,似是在感慨世事无常。   程垂扬摇摇头,他只记得梦中他与一人在水中央,洲上有一小亭,亭中两人对坐,那局还未下完的棋,他怕是要输了。   “我为何会被心魔困在梦中?”程垂扬实在不解。   “因你心事太重,有情而不敢言,久而久之,便成了病。”   “是么?”程垂扬想想,他确实有心事。   “还记得梦中与你下棋之人吗?”仙人问他,程垂扬点点头,梦中虽没有那人的模样,但是那一抹红衣他不会认错。   是君离。   “去吧,他正等着你呢!”   犀牛角燃尽了,仙人也离去了,几个家丁撤去了黑布,又是一片光亮,状元爷的病,好了。   第二日天未亮,程垂扬驾了一匹快马,半月几乎从未停歇,连夜来到了他第一次见君离的地方。   同是春末,再来时却是满眼荒凉。   若不是那一片小树林,他都认不出这是哪里了。   程垂扬按着那日夜影带他们走的路线牵马向前,走了许久都未看见西澧国的影子,他记着第一次来的时候半个时辰便到了,现下他已经兜兜转转了好些时辰都未找到。   仙人临走前交给他一个锦囊,让他遇到困难便打开,此时程垂扬从包裹中拿出,只见锦囊中有一木盒,木盒打开里面竟有一只引路蜂,程垂扬心中暗自佩服仙人料事如神,跟着那引路蜂的方向真的到了城门。   城门与原来还是一样,只是多了两个守卫,那两个守卫没什么也没问他便让他进了城,此时天色已经暗了,从城门到王宫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便是了。   程垂扬一刻也不敢耽搁,城中除了王室贵族不得驾车,程垂扬牵着马紧赶慢赶,饶是这样,他到了宫城门口也已经关门了。   他正想着该如何是好,难不成还去住上次的花楼?边犹豫边走着,他竟看到了一间客栈,客栈虽小,人却不多,程垂扬要了一间客房,把东西放下后下楼要了几个小菜。   这西澧城中原本是没有客栈的,这点程垂扬也觉得很奇怪,叫来小二一问才知道原因。   原来,从上次战争后,国主打通了与外界的通道,国中人允许与外往来,通商,甚至通婚。因此来西澧国经商的人越来越多,客栈也便有了,此前的货币也改为了天下统一的银两。   程垂扬心中赞许君离做得好,又打问了许多这两年国中之事,那小二也有兴致给他讲了许多后才问他,“公子也是来经商的?”   他衣着富贵,又打问了许多外人才不知的事,被误认为是来经商的也不奇怪。   想着,他也便承认了。   程垂扬又打算问些君离的事,那小二听了眉头一皱,“公子有所不知啊,如今的国主已经换人了!”   “怎会?”程垂扬心头一紧,难道是外敌入侵导致的么?   “你且细细说来。”   那小二看店里没有什么人,便讲了起来,“如今的国主是君临殿下,也就是君离殿下的兄长,至于为何君离殿下为何退位说法不一,因此我也不知。”   “不过流传最多的,倒有一个。”   “什么说法?”程垂扬隐隐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。   “就是长沅与闻渡先王之子,其实是君离殿下之子。我们西澧国男子虽可孕,但十分危险,君离殿下也许是因身体变得十分虚弱,无力再承当国君一职,便退位了。”   “哦?”程垂扬大吃一惊,“先王之子?”   “是呀,我们国家凡是有王室血脉之人,一周岁时都要在国君的带领下巡游全城,以示国力不衰,不过这小殿下长的不怎么像两位先王,倒像是君离殿下,还有老人说他简直和君离殿下小时候一模一样呢!”   程垂扬给了他些银两把他打发走了,自己却陷入了深深地沉思,难不成君离已与他人……不,不会的,他亲耳听见君离说喜欢他的。   按照那小二说的小殿下的年龄推算来,也只有一种可能……   难道是他?!   程垂扬不敢多想,可又忍不住想到辞行前一晚自己做的春梦,那个梦之所以印象深刻,就是因为它太真实了。程垂扬第二天匆匆辞行,正是因为,梦中之人,是君离。   他只觉得不敢面对君离,才匆匆辞别,若那不是梦,而是真的……   程垂扬再不能想下去,他以为自己对君离只是知音之情,对他说下的那些狠心的话也都是为了断绝自己的念想,如今想来,是他太对不起君离了!   次日天刚刚亮,程垂扬便匆匆赶往王宫,他一刻也等不得,他需要知道真相,更想要快点见到君离。   不料他还未进宫便被拦下了,守卫不认识他,坚决不让他进。两人僵持了好大功夫,最后只好叫来了他们的首领。   无巧不成书,那首领恰恰就是他出使时驾车的侍卫,不想两年他已经成了守宫城的将军。   “程公子?!你竟回来了!”那人也认出了程垂扬,很是激动。于他们而言,程垂扬是立过功绩之人,对西澧国有恩,至于其他,他们并不知。   程垂扬向他说明了来意,才得知君离并不在宫中。   “君离殿下身体虚弱,现在住在西南方小丘下,那里冬暖夏凉,气候更适宜些。”   程垂扬向他询问了怎么走,便告辞离开了。过了宫门又走了约一个时辰,他才到了一片小丘脚下,这里环境确实不错,只是人烟稀少了些。他照着那侍卫告诉他的,果然看见一片竹林,竹林深处有一庭院,院里有一茅草简易搭起来的房屋,门开着,里面却没人。   程垂扬绕过庭院,顺着小路一路走下去,眼前出现了一片湖泊,映着远山,宛若仙境。   走近了,湖中有一湖心亭,竟然和他梦中场景一模一样,亭中坐着一人,着素衣,似是在磨墨。   他一眼便知那是君离。   程垂扬走上桥去,在亭前停了下来,高大的身影投在君离的纸上。   君离手中的笔一顿,站起来吃惊地看着他,仿佛在经历一场梦一般,“你…怎来了?”   他想过千次万次,程垂扬回来的场景,或是他大败敌国之时,或是他退位之时,亦或是他奄奄一息之时,他甚至想过他从鬼门关走了一圈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许会是他,可都没有。   在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,看破红尘之时,这个人出现了。   程垂扬回来了。   两人正脉脉不得语之时,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两人身下传来,只见小小的一只正抱着君离的大腿。   “爹爹他是谁?”   君离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,倒是程垂扬先开了口,“小家伙,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我叫君纪回,小名叫小茴香。”   程垂扬把这个名字默念了好几遍,君纪回,君记回。   原来君离一直在等着他回来。   君离知道程垂扬是喜欢自己的,双方动情才可受孕,若是他一厢情愿,便不可能有纪回。   只是他知道的太晚了,程垂扬已经走了。   后来他被战事拖身,去找程垂扬的事情便一拖再拖,拖到听说他高中,要与他人成婚了。   也许程垂扬动过情,但也许只是那一日而已。   他一直在等,可他一直未回。   “对不起……我回来晚了……”程垂扬抱起小茴香,在他小脸上亲了一口。   小茴香嫌弃地擦了擦,又问君离,“阿爹,这个人是谁啊?”   “他…是你父上。”君离低头答。   程垂扬一手牵过君离的手,又在他耳边说了声对不起。   一阵清风忽来,桌子上的君离刚写完的诗被吹了一地。   程垂扬隐约瞥见了那首自己曾教过他的诗:   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。   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 第10章 结局   “王父,抱抱。”君纪回见着长沅闻渡便蹬蹬跑过去要抱抱,不料被脚下一块石头绊了一脚,整个人扑在了闻渡怀里。   小家伙吓得花容失色,呜呜哭起来,冒冒失失的样子也不知道随了谁。   “王父,阿回回来看您了~”哭归哭,规矩倒没忘。   明日是长沅的诞辰,按照规矩举国同庆,君离自然要回宫住上几日。再者,他不喜舟车劳顿,许久未回来了,阿回天天念叨地他耳朵都起茧子了。   还有一事,他还未向两位父上说明。   当日程垂扬匆忙辞行,闻渡一直怨念在心,若是对离儿无情,又怎会有阿回,若是对离儿有意,不给名分就罢了,走了算是怎么回事?   因此,听闻程垂扬又回来了,闻渡是一万个不同意。这西澧国再小,好歹是个国,岂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?   这个子婿,他可不认。   等四个大人和一个小大人进去大殿后,君离才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,小心翼翼地将封口的软布铺在桌上,从瓷瓶中倒出一只小虫来。   “爹爹,你可识得此虫?”   那虫有千足,通身呈青黑色,已经干瘪的不成样子了,闻渡到亮处仔细瞧了瞧,心中一惊,问,“离儿,这虫你是哪里来的?”   果然如同君离和程垂扬所想的那样,这虫果然不普通,不过他们两人并不精通药理,只能猜个大概,“爹爹,这虫可是有什么问题?”   闻渡先是将那虫装回原处,命人打了盆水将双手洗濯干净,才缓缓开口,“如果我所料不错,这虫应当是一种蛊。”   “蛊?”三人同时发出疑惑,纵是长沅也没有料到。   “应该不错,这虫我在师父的书上曾经见过。”闻渡嫁到西澧之前,曾跟着青丘最有威望的仙医学习,此人一生鲜少收徒,已仙逝数年,君离记得他小时还曾有缘见过此人一面。   想到恩师,闻渡一时走神,回过神来才想起来问君离,“这蛊虫到底是从哪里来的?”   君离还没开口,便听见程垂扬道,“这虫子是从我体内取出来的。”   此话一出,三人皆是震惊,君离只以为这虫子来历不明定有蹊跷,却不曾想到这虫子居然是从程垂扬身上取出来的,这么说来,他曾中过蛊术。   看着三人投来疑惑的目光,程垂扬把自己在京城生大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,那场病来的怪异走的更是蹊跷,他也不曾接触过蛊术,只在书上读过一二,看来此病必定与其有关联。   闻渡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,忙问他,“你快跟我形容一下救好你的仙人的样貌。”   在程垂扬看来,那仙人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,而且他当时病的迷迷糊糊,哪里还注意太多,只好把自己记得的大致说与闻渡。   “定是师父不错了。”按照程垂扬描述的样子,闻渡已经猜出来了,那位师父长沅也见过数面,他也赞同地点点头。   “祖师不是仙逝已久了么,那么见到的……”是人是鬼啊?   程垂扬吓得一身冷汗。   “他老人家是仙人,虽肉体已逝,但魂魄尚在,你见到的应该便是他的魂魄幻化的幻影。”君离解释道。   “他可还曾说过什么?”闻渡又问程垂扬,他已经多年未见师父了,曾在梦里想到极点哭着醒来,一日为师终生为父,可闻渡这师父,比父亲还好呢!   程垂扬想了想,摇摇头,“他说我被心魔魇住,现在想来是这蛊术在作祟了。后来他从我心口处划了一下,不深,然后取出了此虫,其他什么也未说。”   “这么说来是师父他老人家帮你解了蛊,算你小子命好,哼。”闻渡自然是不喜欢程垂扬,可是师父都出面了,他也不能不给面子。君离很小时候师父疼他疼得不得了,恨不得天天抱在手里,要什么给什么,饶是闻渡看了也有几分醋意。后来闻渡开始辅佐长沅,一天比一天忙,君离记事后只带他去过一次。   没想到师父还是最疼离儿了,连他这个十几年的徒弟都被比下去了。   一来二去,几人算是弄清了这虫子什么来头,可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,这蛊是何时何人下的?又是为何下的?   闻渡嘴上没说,心里清楚得很,这件事还得让他们自己去解决。于是让他们二人早些去歇息,自己抱下阿回,说什么也不肯松开,非要他跟自己住两天。   纪回虽然年纪小,但聪明着呢,跟着王父想吃什么吃什么,想要什么有什么,而且王父的寝宫又大又好看,还有许多亮亮的珠子,纪回早就想回来了。   君离看着自己的爹爹和孩子,这一大一小,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自己像个外人,都说隔代亲,还是有点道理的。   君离住的还是太子殿,虽然现在太子不是他了,但是是他儿子,本质上来说是一样的。此情此景,两人故地重游,不免又想到了许多以前的事,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还在,可是转眼孩子都会跑了。   程垂扬住过的别苑一如既往,半根杂草都没有,小池水还是那么清澈,池里的鱼似乎多了几条,就连那几棵桃花都是依旧,虽开的不如原来鲜妍灿烂,但仍是那么好看。   “这花,不会谢么?”程垂扬早就想问了,此时并非人间四月天,纵是百花盛开的时节,桃花也不在这其中。   君离没回他,而是走到树下,拔了一根碎发,程垂扬远远看见有片花瓣落在了他头上。   “这几棵桃花是我自小以血灌养的,我生它便生,我死它便亡。我族人都信天命其实并非没有道理,能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的往往不是人祸,而且天灾。但天灾是有预兆的,万事万物一草一木都有灵性,因此这几棵树不只代表了我的生命,也预示着西澧族的未来。”   君离说完看了看周围,说,“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。”   程垂扬听的一愣一愣的,他虽然熟读百书,但此等事真真是前所未闻,傻傻地问他,“这些……都是你的血灌养的?”   本来还带着感伤的君离听了他这话噗嗤笑了,捂着肚子道,“我哪有那么多血?”   此时程垂扬才明白君离的意思,忙拍脑袋,睡了一年,脑袋都不好用了。   相比于太子殿正殿,似乎这小别苑里藏了两人更多的故事。小厮只每日来打扫,并没有更改这里的陈设,因此一打开门,回忆扑面而来。   首先映入眼帘的,就是那张还挂着芙蓉帐的床。   君离脸一红,那日的场景历历在目,程垂扬不在的许多日子他都曾回忆过那晚,没曾想有朝一日这人竟同他一起,又站到了这里。   程垂扬那日虽喝醉了,意识十分模糊,但根据后来发生的事也能猜测出当日发生过什么,现在看君离双颊通红,他再不知道该真傻了。   “这床我可睡了好些时日。”   “嗯。”君离敷衍应答一二,“我们去别地走走吧。”   “这房间一点没变,阿离有心了。”   “嗯。我们快走吧。”君离看见被单上绣的两只鸳鸯,使劲暗暗拉着程垂扬往外走。   “我看这里比太子殿不差多少,要不命人收拾收拾,今儿就睡这如何?”   君离本还以为程垂扬什么都不知,没想到对方早已经猜测出来了,自然是不答应,想想已经够羞的了,偏偏还要提醒他,程垂扬什么时候学得这种事情了?   说说归说说,这里还要命人收拾,实在是不值得折腾,何况太子殿都打扫干净了,那里的床不比这里大么?   晚上,两人一同在花园里漫步,风凉凉的,好生舒服。   “垂扬,你老实说,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?”君离不是拐弯抹角的人,多年在王室的绝对地位养成了心直口快的毛病。   程垂扬就等着他问呢,这事,要是君离不问,他还真不打算一说。不是有所隐瞒,而是已经过去了,不提也罢。   “确有一事。”   二人心领神会的看了对方一眼,知晓两人所想确实为同一件事,关于蛊。   “阿离还记得我们出使敌国之事吗?”   君离点点头,这事他怎么会忘。   “敌国国君确实将我与年史官留在宫中几日,不过并非为了战争之事,而且私事。”   程垂扬扶着君离坐下,他身子不如以前,走会儿便出虚汗,“当时我已经知晓你对我有情,只是我的心摇摆不定,一心追求功名,怕辜负与你,因此未敢有回应。”   “我进入敌国宫中后遇见一女子,十分泼辣不讲道理,我无心顶撞了几句,谁曾料想那人竟是位公主。我只求息事宁人,早日解决两国战争之事,可是那位公主竟然在朝堂之上说我非礼与她,竟逼着我娶她。”   “尚且不说我对你的情如何,纵使没有你,我也绝不会喜欢此等人,她说让我在宫中想几日再决定,便将我和年史官软禁在宫中。住了几日,她日日来问,我自是不肯答应,有天,她拿出一粒青黑色丹药让我服下,还说若是我肯服下,不但放走我与年史官,还放回之前扣留的三位使臣。”   “所以你就服了?”   “两国交往不杀使臣,自古便是如此,我料想这丹药不会要人性命,只是不知有何危害,于是便服下了。”   现在想来,便是那蛊了。   君离道:“我下午去问过爹爹了,这蛊名为情终,人中蛊之后便再也不会喜欢任何人,即使心里喜欢自己也感觉不到,可一旦心动,蛊虫便开始不知不觉吞噬中蛊之人的躯体。中蛊之人最开始只是头闷,慢慢会意识模糊,直至一病不起,不生不死,只剩一副驱壳。”   他看了眼程垂扬,接着道,“好在这次施蛊之人并非南疆苗人,对蛊只是略知皮毛,施蛊并不精准,蛊虫足足两年才到了你心口的位置,加上药仙师祖神通广大,你这才捡回一命!”   “我说呢……”程垂扬低头喃喃,君离没听清让他再重复一遍。   “我睡了一年,醒来觉得百倍爱你,原来是我本就喜欢你百倍多,却不自知,还差点辜负了一颗春心。”   君离听了这话心里笑逐颜开,程垂扬那时候表现的那般冷漠无情,他还真以为他半分都不喜欢自己呢,害得自己伤心了好些时日。   “油嘴滑舌。”   程垂扬不反驳他,只是笑。   两人正打算回去。听见不远处一阵喧闹,走过去一看,是君临。   “王兄。”   程垂扬许久不见他,甚是想念,今日因为蛊的事还未来得及去看看哥哥,正巧碰上了。   君临也想他想的厉害,两人站在原地聊了许久,视程垂扬和小厮们于无形,直到月上半空才知晓已经不早了,各自回宫。   “也是为难王兄了……”君离叹了口气。   程垂扬不知道其中缘由,问他,“何来此说?”   君离道,“王兄不爱政事,只爱云游四海,父上这把他送到恩淮山去学仙,让我继承王位便是看透了这点,现在我是解脱了……王兄还是回到了这个鸟笼子里。”   这是没办法的事,西澧国经历了大难,又是百废待兴之时,没一位国君怎么行,而君离明显已经不能担此重任了。   程垂扬知道西澧王室继承人一向极少,最多不过三四个,少时仅有一个,生一子便等于去鬼门关走一圈,有人能回来,也有人回不来。   生与死只是一瞬间,又何不把握好当下呢。   两人双双对坐,互为对方解衣衫,这种羞耻事,君离做多了竟然都不觉得脸红了。   “夫君,灭灯。”   全文完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最后一章再理一下前因后果,第一次写古风文,如果有错误请不要大意的指出,番外在微博不定期更新,指路:彼荼荼荼-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